大家都微微点头。
沈元目光微敛,道:“洛学在朝以胡武夷为首,在野以尹山主、杨龟山为首,论辩才最利者,以经学夫子罗豫章为最……”
胡武夷即礼部参政胡安国,人称武夷先生。杨龟山是程颐的弟子杨时,人称龟山先生。罗豫章是杨时的弟子,执教书院经学科,人称豫章先生。
这四位都是学问醇厚的大儒,在学者中声望甚隆,尤其胡、尹、杨三人,被称为洛学三子,是当之无愧的洛学三魁首。
邵伯温捋着白须,微微笑道:“和靖这几年治学愈发敦厚了,许是山长做久了,治学亦有些兼收并蓄的意思。——洛学里面亦有些人不满呢。”
主要是杨系和胡系的人。
尹焞和他的弟子是尹系。
苏澹摇着柄羽毛扇子,大冬天的却不会给人矫揉造作的感觉,笑眯眯道:“和靖处士身为山长,自是不便介入学派之争。就算撰文批驳,亦不会‘非我即非’的一杆子全捋倒。”
邵伯温颔首,“这就是和靖治学令人敬佩之处啊。”说了又笑了一句,“卫国师看人还是很有眼光的。”所以选了尹和靖为山长。
苏澹暗里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他师妹的眼光。他笑了声,扇柄敲着手,“所以主要是胡、杨二位和他们的弟子。文章辩驳本初当会应付,某等也自不会袖手,至于明道堂的辩论……”他笑着看向蔡发,“就要有劳神与兄一起了。”
本初是沈元的字,他擅长做实事,舌辩却非所长。
在场夫子中辩才最利的,当属苏澹和蔡发。
蔡发坐在扶手椅上,神态洒然,“学问嘛,不辩不明。任尔东西南北风,青竹韧而不倒也。”
众人大笑,气氛轻松起来。
执教化学的夫子陈季虚这时仿佛才从神游太虚中回过神来,愣怔着道:“啊,都商量好了?”
陈旉哎哟一声,打趣他,“道长又炼金丹去了?”
众人哈哈大笑。
陈季虚原是道宗赵佶奉养在宫中的炼丹士,后来卫希颜进宫后给她打下手,靖康之变后赵佶逃往江南,将陈季虚等炼丹士也给带上了。再后来赵构登基贬斥炼丹士,陈季虚这些人便各回各教,而那些道教在北方的便在京城道观挂单落了户,包括陈季虚在内有七八人。至卫希颜出任南廷国师,这些炼丹士便心怀惴惴地登门拜访。
卫希颜想起化学就是从炼丹术而来,便在京城郊外买了块地建成化学实验坊,将这些道士集聚在实验坊,让他们研索“变化之学”,后来又陆续从各道教招募了很多炼丹士进入实验坊。按照卫希颜提出的一些设想去实验,反推,引起了这些炼丹士的极大兴趣,越研索下去,越觉得这变化之学玄妙无穷,并形成了一些很粗浅的理论——凤凰书院最初的化学课本便是由这些粗浅的理论编成。
其中成绩佼佼而品行又不错的炼丹士便被卫希颜招进了凤凰书院当化学科的执教夫子,这些道士一下子成了教读书人的“人上人”,激动心情不言而喻,探索化学的热情也就更加高涨,而陈季虚是最有成就的一个,也是最痴迷的一个,甚至连吃饭走路都因时时思索而心神恍惚,闹出不少笑话,被相熟的夫子时常拿来打趣。
陈旉、沈元便是其他科夫子中与陈季虚来往最多的,化学科的一些成果对于农作和军械制造有不少益处,而实际应用对化学原理的生成也有裨益,两方交往多了,交情便自然深了。
是以,陈季虚只呵呵一笑,并无恼色,说道:“再过三日,书院便放年假,若是上明道堂辩议,恐怕是年后的事了。”
“正好,有充足的时间备战。”苏澹摇着扇子笑道。
“如此,诸君就好好过个年。”邵伯温捋须微微笑。
大家都笑起来。
这个年可真得好好思量着过。
作者有话要说:咳,昨日忘了设九点发文,趁午休时放上。
正文 330官报之议
腊月二十三,宋藻落班后便去了枫阁。
名可秀不在正心阁。
名雅领着宋藻去梅香亭。
八角亭外面梅花盛放,积雪已经融去,寒凉的风远远就送来梅香。透过梅枝,宋藻看见穿了件紫地缂丝大氅的名可秀正在和枢密院军情司知事孟曙说话。
一身黑衣的铁丑侍立在亭外,锐冷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
宋藻便远远的候着。
过了一会儿,孟曙行礼退出,经过宋藻身边时微微颔首,步伐沉稳地离去。
铁丑目光看过来,点了下头。
宋藻抬步往亭子走去。
名可秀立在亭边,抬首望着北面天空,似在沉思,眼眸深邃沉静,又幽深得无法揣度深浅。
“宗主。”宋藻长揖行礼。
没有其他朝官的时候,他依然习惯称呼名可秀为宗主。
名可秀收回目光,回过头来,微微笑道:“听说谏院弹劾你了?”
宋藻笑着点头,回道:“右谏议弹劾文教司放任私学自流,不纠束歪风,又弹劾属下有督管不严之责。”
礼部尚书固然是胡安国,但胡安国更是参知政事,如礼部、秘书省、太常寺、翰林国学院、司天监等在内的部衙皆划归胡安国统辖,是以礼部事务的具体主事者是礼部侍郎宋藻,言官弹劾礼部主官督管不力自然是弹劾宋藻。
名可秀眉目沉敛,说道:“谏院的弹劾无足轻重,一道自辩折子就能驳回去。让人思量的倒是这背后的意味。”她望着亭外的梅枝,长眉下目光明亮,“这大约是胡安国、朱震对你的试探。”
宋藻嗤声一笑。他这几年在礼部建树颇丰,文教上兼收并蓄,倡制举,开学风,纵然并非事事与胡安国作对,但确实与胡安国颇有分歧,且在暗中掣肘胡安国推广洛学,两人已是面和心不和。
宋藻知道,他在共济学堂说的那些带有倾向性的话,必是引起了胡安国的怀疑。
他唇边泛起冷笑,道:“胡安国对宗主素怀忌惮,一有风声,难免疑神疑鬼,这是怀疑属下与您有来往呢。不过,他抓不到把柄,便是试探亦无用。”
说着又嗤声一笑,“沈元与谢三哥公务来往,私下也有交谊,而朝中皆知谢三哥出身,那又如何?就敢因此不用沈元?——赵官家还得拉拢重用呢,唯恐站到卫国师那边去了。”
他说的“谢三哥”是出身名花流的兵部郎中谢有摧,掌武库司,职事兵械器藏和配给,与军器监公务来往频繁,和沈元私下也有交谊,并没有掩人耳目。
所以沈元的知行论虽然在正式发表前就出现在共济学堂,但并没有人怀疑这位军器监少监直接与名花流之主有关系,而是归之为谢有摧的缘故。
宋藻心中早有成算,语带调侃地说:“朝廷对宗主既存疑忌,又不得不拉拢,需得您的时候多着呢。若说怀疑与您有来往,富直柔的嫌疑可比属下大多了。”
富直柔是太府寺卿,直接掌管商税、贸易之事,与临安商盟、东南海商盟都有频繁来往,而这两个商盟的盟首均是名可秀。
若换了一般商家,就算是全国首富,也远远没到从四品的太府寺卿折节下交的地步,但名可秀不同。如果谁拥有帮众超过三十万的大宗派,一手掌控着整个武林,拥有能动摇半壁江山的商业联盟——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当作一个只空有财富的人。
从明面上来看,富直柔确实几次递帖临安商盟造访,比起从未与名可秀有明面来往的礼部侍郎要有嫌疑多了。
名可秀笑了笑,既然宋之意心里有分寸,她便不再提此事。
宋藻转入正题,禀道:“学士院奏言办官报,皇帝批示礼部拟出筹办章程……”
这事并不新鲜,前两年就有朝官提出朝廷也应兴办官报,以正朝廷言论,免得被民间报纸引领舆论——这个民间报纸自然指的是《西湖时报》,其他如《湖湘时报》《广南时事》《东南海事报》《巴蜀时论》《天下纵论报》都没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只因当时朝中对报纸仍有抨击,说朝廷非但不禁,还要自开言论,更会助长办报之风云云,而户部又坚决反对,说朝廷已有邸报,需用钱之处益多,何需再耗费钱钞在官报上?即使建言办报的朝臣也有分歧,属于王学、洛学、温学、关学的中坚官员都想借报纸宣扬学说,与其说办官报,倒不如说是想办份官方学刊,使之成为鼓吹自家学说的阵营,争着往里面安插人……这般争扯不休,官报的事就悬着了——其中也有丁起、宋藻这些名系官员暗中搅和的因素在内。
“如今重提此事,学士院奏言办报的理由有三,”宋藻择要禀道,“一曰言论喉舌朝廷不可不控;二曰北廷已办官报,若聚言攻讦本朝,而国朝不可无官报反击;三曰办报耗资已降低,收支差堪抹平,朝廷不需贴亏太多。”
第三项指的是印刷技术的革新降低了办报的成本——
印作技的发展催生了报纸,而报纸的发展又推动了印作技的进一步革新。为《西湖时报》承印报纸的古今书坊印技作是天下书商、报商皆知的印技第一作,但很少有人知晓整个古今书坊都是属于名可秀的产业。有出身书香世家的印作大匠吕祖铭作为技革之首,又有一群为发明重奖而激励起来的技匠,铅锡金属活字、手动压模机、手拍铸字炉、轮盘排字机、长柄转动螺杆印刷机以及印刷油脂墨等相继试验发明出来,使得铸字、排字、印刷的工效大为提高,而人工则大大减少,大幅降低了办报成本,即使每日出报千份也不必像原来般需要数百乃至上千印工昼夜赶作。而且,由于金属活字的硬度和易上墨性提高,使得印刷质量也得到提升,能及得上雕版印刷的七八分了——当然如书法字帖这类的印刷是没法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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