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希颜想着便不由笑出来,说她这只懂一招半式的野路子果然不如正统出身的。
名可秀扑哧一笑,说:“你经学只通一招半式,格物学还是有两招的,若将火炮学拿出来,勉勉强强也算半个理学家了。”
卫希颜哈哈大笑,“这理学家的帽子太重,我可戴不起。你是理学大宗,我给提扫帚就是了。”
名可秀奇道:“我要你提扫帚做甚?”
卫希颜脸一板,做出副杀气腾腾之态,“将反对你的统统扫走。”
名可秀咯咯直笑,然后说:“扫帚莫若春泥,化作春泥更护花。”
“得,我成泥巴了。”卫希颜唉声道,“比扫帚更不如了。”
两人脉脉相视片刻,均扑声笑出。
名可秀那句一语双关的戏谑卫希颜懂,理学才刚刚萌生,恰如幼嫩的花骨朵,还无法与王学、程学相抗衡,需要成长的时间。
不提二人之间的笑谑,自“理学”正式定名后,便引起了大宋儒林的注目。
但正如名可秀所言,理学目前还没有出现能与王安石、二程、张载、司马光这些宗师级大儒并肩的人物,若易学大宗师邵雍健在自是另一番天地,而邵伯温虽然是当世大儒,但比起其父邵雍还是差了一截,尚不足为其他学派正视。
是以理学虽有了些名头,但在四大学派——王学、程学、温学、关学——的眼中,属于“名大于实”,不足以引起论战。而理学派的夫子们也颇谨慎,主要论述集中在凤凰书院划分的“格物学科”内,而经义则属于“文史科”,暂时还没有踩到其他学派争辩的学说上。
直到理学成立两年后,才有格物科的学子在思辩堂提出“行在知先”的知行论。
事实上,这个知行论早在格物学科的实践中已经产生,但因涉及其他学派的知行论争议,理学派的夫子们并未在公开场合谈及。然而学子们却没这许多顾忌,便有工械科和地理科的学子在思辩堂抛出“行在知先”论,受到文史科的学子犀利辩诘,因这个新知行论的理论根基尚不深,格物科学子败退。而即使在格物学科内,也并不是人人认同这种知行论。
也因如此,这种新知行论虽然公开提出来了,也未引起大范围关注。
像朱震、许景衡、何涣等人,便未听闻过。
叶梦得隐隐有些印象,他忖眉暗思,这“行在知先”似乎在哪听过,然后便想起正是就读凤凰书院地理科的次子叶桯提起过。
他目光沉了沉,看向章舜举,“这似乎是……理学的说法?”
章舜举拱手道:“叶参政博闻,这正是理学的知行论。——理学有很多论述对敝学堂的教学颇有益处。”
朱震等人皆愕然,怎么突然冒出理学来了?理学何时出了个知行论?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要造一个不一样的理学~~
这一章是关于学术、学派、思想之论,内容比较多,原想分成两章,又担心打破统一,索性便放在一起发了。分量比较足哦~~~
正文 329言笑论战
十九之后,开始化雪。
这日二十,是凤凰书院旬休的日子。
阴霾多日的天空终于破开晴光,一轮红日照在山树和檐沿尚未消去的积雪上,泛起耀眼的一层淡金色。空气寒冷中又带了些清凉,沁人心脾。
邵伯温住的先天居院角栽了十数株腊梅,清寒的风吹得淡香浮动,若有若无。
一群文士在楼上谈笑风生,槅窗半敞,一位青袍洒拓的文士临窗观景,但见远山苍树琼雪,近处黄腊吐蕊,便笑说:“先生这里好风致。”
邵伯温坐在暖榻上哈哈笑道:“怎及你蔡神与怀揽一山风致。——听说那处梅花皆遭你毒手了?”
他笑声宏朗,,虽然年已七十有五,但长期坚持吐纳之术,又有医者长驻调养,身子骨仍然健朗,不似年近古稀之人。
蔡神与呵呵道:“梅花今夕入酒,明朝酒入我腹,悠游一遭,再转轮回,岂不逍遥哉?”
众人大笑。
书院客座夫子、司农寺少卿陈旉指着他乐道:“蔡神与不止悠游天下,连腹中皮囊也成悠游之地了。”
“哈哈哈!”众人大笑。
蔡神与名蔡发,字神与,是邵伯温的忘年之交,颖悟博学,长于易象、天文、地理、星象、河络等学,但不事科举,少时便好悠游四方,云游四方,见闻益广,直至中年才回祖籍建阳安居,于建阳之北的武夷山筑室立台,夜观天象,白昼著书,闲时教子,十分惬意。而邵伯温相请他数次,直至去年才被打动,赴京至凤凰书院任教,打算亲身来看看报上大力宣赞的“稷下学宫”、“天下思辩之地”是否名符其实。
这一来便不忍再走,去信建阳,让妻子詹氏携子俱来京城。
然京都居,大不易。书院自是给夫子们提供了宽敞的居宿之处,不过蔡发此人好静,喜居于山中高处夜体天道,尹焞便将自个原先居于凤凰山北脉八蟠岭的那座半山别院转赠蔡发。
这座半山别院原是尹焞受邀京城出任共济会监事时,名可秀赠予,后来尹焞任凤凰书院的山长长住书院,那座半山别院就闲置了,转给蔡发正是物当其用。蔡发住进去便自题“悠游居”,妻子顾氏过来后,两人便一起敲梅落酒,于是一院梅花便都遭了殃,邵伯温遂有此谑。
座中一俊雅文士摇着羽毛扇子,笑悠悠地说:“这梅花入了蔡囊,雅游一遭,再入五谷轮回,好过零落成泥。再世为梅,那就是有因果经历的,非为凡物了。——想必半山之主闻之,亦是欣然而悦的。”
说话的是翰林天文学院的掌院院士苏澹,也是《西湖时报》的社首,兼职凤凰书院的客座夫子,执教经学科讲授《易》、《孟子》,同时也执教天文科、工械科、地理科,与邵伯温、蔡发都甚有交谊。
众人再次大笑起来。
苏澹话中的“半山之主”即指蔡发所居之原主,而唯有其中三四人,知晓这“半山之主”即名可秀。因尹焞提及山居原主时,只道“一位博学多才、仁心济世的小友”,众人不知其名,多是奇之。
蔡发也未见其人,不知其名,但见半山竹楼围篱笆,院前菊,屋后梅,便大笑,道“疏阔之士也”,遂以“半山之主”雅称。
至后,方从尹焞处得知那位“仁心济世的小友”便是共济会的会首名可秀,赞言:“善。济世,毋分阴阳。”又读其修订的吕氏《蓝田乡约》,书中提出乡约共济模式,而共济会的成立便是推行乡约共济的一个前导,蔡发不由对尹焞感慨道:“吾辈常说弘道济世,而论力行推及于下者,不及名中慧多矣。”遂与名可秀论交,虽未见之一面,却不妨文章来往,交谊益深。
众人今日聚在一起却不是为了谈闲说笑,而是缘于客座夫子沈元的一篇文章——《论知行论之行在知先》,发表在这一期的《国学论刊》上。
沈元是军器监少监,被凤凰书院聘为工械、地理、物理、化学四科的兼教夫子,以实践长才而闻名,在格物学科很得学子拥戴。正是他在教学中最早提出“行在知先”论,并用了工械制造、地理测量、力学、光学等方面的很多实例来论证这个观点,鼓励学子用实践去论知。
但在最初,这只是一个观点,并没有形成完整的知行论。
后来,在枫阁论学时,沈元提及这个观点,引起了名可秀的关注。
沈元提的只是治学的观点,但名可秀习惯站在高处看问题,想得更深远。
理学需要一种理论做开局,建立学派的声誉。这种理论必须是新颖的,不同于时下主流观点,要引起争论和关注,但又不能太过于新异,以免引来四面八方的攻击——对于才创立不久的理学来说,还无法承受住四面八方的狂风骤雨。
理学要引起重视,但不能引来敌视。
“知行论”就是一个适合做开山斧的学说。
而且,这个学说对于名可秀正一步步推行的新政也是大有裨益的。
名可秀便写了一篇论知行论的文章给沈元,分析了时下几个学派的知行论,提出自己的看法,希望沈元完善“行在知先”的学说,形成一种新的知行论,公行于世。
这对沈元来说当然是件好事,能提高他在学术上的地位,扩大他的影响力,当即着手整理论据,撰写文章。但一种新论的提出并不是轻松的事,须得经过详细的考证,周密的论述,还要有前代先贤的引论依据,才能经得起攻击。
为此沈元准备了半年有余,而名可秀在沈元文章发表之前,就已在共济学堂践行这种知行论。行在知先,这也是一种检验。
花厅内的众夫子看过今日刚出的《国学论刊》,一时厅内静下来,大家都在忖量着。
此文在发表之前,这些夫子们都是看过的,此时不过是再过一遍目。
过了一会,苏澹开口道:“此文既出,便是正式提出论说,王学、温学、洛学必然都要有反应,尤其是洛学,当是吾等主要应对的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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