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名可秀眼睛温润,纤手轻轻拂过她柔滑青丝,情如发,丝丝缠绕。
“可秀,等解决了童贯我们就走!”
名可秀纤手忽然一滞,黛眉微蹙,沉吟不语。
“怎么了?”卫希颜觉出她的不对,抬起头来。
“希颜,童贯的事遇到点麻烦。”
“怎么?”
“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我们的人曾数次在军中搜集童贯贪墨军饷的物证,但屡屡被人破坏;此番亦是如此,阿莫昨日传信来,道是隐伏于北军的一只重要青鸟横死军中,手头上的重要账簿亦消失无踪。”
“童贯派人干的?”
名可秀摇头,“应该不是。我隐隐觉着似有第三方势力,在尽力阻止我们扳倒童贯。”
“会是什么人?”卫希颜惊讶起身,沉思一阵道,“若是治罪童贯不成,那便暗杀如何?”
名可秀黛眉扬起,“暗杀恐非易事!自杨戬、梁师成相继死后,童贯出入更是谨慎,平素若非必要,多半不出新丘兵营一步,即便入宫见驾,身边亦有高手随护到宫门前,梁师成豢养在府中的黑道高手多数已被童贯网罗过去。”
她顿了顿又道:“童贯若是被刺而亡,恐还会获忠义之名,如此祸国祸军之贼,焉可让他名列青史!况且,童贯执掌枢府,若突然被刺,权力悬空,怕是最后便宜了蔡绦。”
卫希颜皱眉,心道莫非唯有待赵桓登位后再行诏杀童贯?
名可秀伸指抹平她眉间褶痕,歉然道:“希颜,再等恰当时机如何?”
“无妨!”卫希颜微笑握住她手,“二十二年都过去了,还怕这半年一载么!”
名可秀灿然一笑,“出去走走可好?或可突得灵机!”
卫希颜眼神亮道:“那我们去铁塔行云,待得天时晚些还可共赏夷山夕照!”
“好!”名可秀温柔点头。
***
东京城外东北夷山上的开宝寺铁塔被称为东京八大美景之一,塔底下埋存阿育王佛舍利,塔身通体遍砌铁色的琉璃釉面砖,其色浑如铁铸,故称为铁塔。
夷山为丘山,山不甚高,风景却极是秀丽,满山葱郁,幽静清凉。卫希颜和名可秀自西面上山,入得寺中。
开宝寺虽为皇家寺院,却并不禁香客游人,除寺内经殿和僧人禅房外,其余地带均允可外人出入游赏。东京贡院即建于开宝寺中,每到会试之时,各方学子云聚于此,佛舍利铁塔是必登之地。
卫希颜尚是首次见识这开宝寺佛塔。远远望去,一座铁色高塔,犹如一根擎天柱,拔地刺空,风姿峻然。走到塔底仰望,塔顶青天,腰缠白云,悠悠而过。塔身琉璃砖面装饰华美,自下而上,遍是浮雕,雕刻波涛祥云、飞天、乐伎、云龙、佛像、僧人、麒麟、狮子、花卉等等约摸四五十种,俱是栩栩如生。卫希颜观之不由为古代工匠的精巧技艺叹服。
琉璃佛塔建于一座八棱方池之上,北面有小桥可跨池而过,卫希颜和名可秀并肩过得小桥由北门入塔。
塔内层层皆建有明窗,透光通风,并可凭窗瞭望。内砌有旋梯登道,两人拾阶盘旋而上,登得第五层时,自明窗望出,便能隐隐望见京城内的街景,登到第九层可观帝京城外黄河如带,到得第十二层时,站于明亮窗边,宛如直接云霄,祥云缠身。
卫希颜不由笑道:“难怪叫铁塔行云,原是由此得名。”
此时十二层塔阁中仅得二人独处,名可秀拉住她手,笑道:“上得顶层去更知何谓行云。”
两人相携上得十三楼,同掠起身,自明窗飘飞踏上塔尖,相偎而坐。
白云轻轻悠悠而过,眼望帝京宏伟,夷山秀丽,黄河如带自平原绕过,其景美不胜收,和风扑面,犹如步入虚空幻境。
两人十指交握,佛塔悬铃于空中叮当作响,情丝互透,如水温润,盈于心间,只觉但得和这人相携相牵,共观天地悠悠,便是人世间最幸福快乐之事。
突地,卫希颜眉毛一扬,名可秀也闻得动静,两人微讶对视一眼,起身走到塔边向下望去。
两队禁军奔行到塔底,四下守住,禁止游人香客入内,并有一队禁军进入塔内,层层塔阁撵赶游人。
两人目中泛起疑色。
又过得一阵,数骑骏马驰上山,当先一人身形高大。
近得塔时,卫希颜和名可秀内力深厚目光锐利,远隔数十丈高空仍看清那人一袭锦服便袍,体型魁梧俊伟,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阳刚十足,正是年近二十岁后才净身的宦官枢相童贯。
名可秀凝眉,新丘军营恰在距夷山之北五六里之外,童贯是来此游玩,还是别有目的?
童贯在塔前下马,进入塔内,登到第四层塔阁时突然停步,立于北面明窗向外瞭望,似是在等人。
过得约摸一刻,一顶青色轿子渐入眼帘。
轿子通过塔前禁军守卫,直入塔内,卫希颜和名可秀惊讶对视,童贯在此处密见何人?
两人耳力运到充足,只听得缓缓足音步上,隐有破空声起。卫希颜和名可秀忽然一笑,身形分开而去,各自隐于顶层檐角阴影之下。
俄而,两道人影掠上塔顶,锐目四下扫射,见塔顶无物后,又分两边掠身向下一层层搜去。卫希颜和名可秀身法高绝,无声无息贴在檐角间移形换位,每每恰与搜索的人影错开。
过得一阵,搜寻的两人回报塔内外俱无人,童贯挥手屏去下属,隐在暗影中的来客方显出身形。
卫希颜和名可秀重新掠回塔顶。童贯和那来客步上第十层时便不再向上登,并立于暗窗边低低交谈。
卫、名二人所处塔顶与第十层塔阁约摸相距四丈余,均知童贯内功深厚,遂屏息静气,细细倾听两人会谈。
“童相!”来客声音虽沉,却似有几分飘忽,含笑道,“未知约邦彦至此,有何要事?”
少宰李士美(李邦彦)!名可秀黛眉一扬,已猜知来客身份,黛眉不由紧蹙,枢密院和政事堂两府宰执在此密会,所谋为何?当下更是凝神倾听。
童贯沉声道:“王黼罢相时,贯以为相公可上位,未料蔡太师竟然复起重领三省,相公离政事堂大位仅差一线,当真是可惜可叹!”
李邦彦呵呵笑道:“蔡太师德望声隆,重领政事堂亦是应当!”
“相公果作此想?”童贯冷哼一声道,“若果如此,李相公这便请回,只当童贯此约作罢。”
李邦彦一掸宽袖,颌下细须飘拂,颇见几分潇洒之态,呵呵笑道:“枢相何需动怒!彦既到此,自是要听童相将话说个明白!”
童贯面色微霁道:“相公是明白人,贯勿需绕圈子。蔡元长四度起相,执掌朝政十七年,如今年事已迈,政事条令皆由蔡绦所出,年青人气盛,前途无量!只是李相公可曾甘心永伏于竖子之下?”
李邦彦目中精光一闪而逝,拱手道:“尚请枢相见教?”
童贯阴沉一笑,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本物事,递将过去。
李邦彦看得几眼,不由面色惊变,“这是——”
童贯哈哈一笑,颇有几分得意,“蔡绦此子当年倾慕茂德帝姬,编纂了这部《西清诗话》去讨佳人欢心,这草本却是几经辗转落到了本相的手中!”
李邦彦从头翻阅下去,目中光芒更盛,到得后来,陡然“嗬嗬”两道笑声,将诗册合上,拢入袖中,微笑道:“童相,这铁塔行云果是风光独好,彦乘兴而来,得兴而归,这便告辞了!”
“相公一路走好!”童贯一语双关,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会意沉笑。
***
塔顶外,卫希颜和名可秀突然同扬双眉,身形如影消逝于琉璃顶。
片时之后,童贯魁梧俊伟身形掠到塔外,狼目四顾,见四围一片静谥方才放心返回塔内。
足音向下,愈行愈远。卫希颜和名可秀从檐角处跃入十三层塔阁,心想童贯这厮果然谨慎,幸得两人早有准备。
待得塔底禁军远去,卫希颜怀疑道:“可秀,和童贯会面之人是李士美?”
名可秀点头确认,黛眉一扬笑道:“童贯和蔡京两人时合时离,但元夜灯会之时童贯为蔡鞗说话,惹恼了蔡绦。蔡攸、蔡绦这两兄弟均是睚眦必报之人,今时蔡绦代父执权,气势正盛,童贯为保己身,遂联合觊觎相位的李士美,共谋对付蔡绦!”
卫希颜点头道:“前几日蔡京得病,赵佶派了御医,我听闻这厮身体已非大好,若蔡绦再倒,对蔡党势力可是一大打击!”
顿了顿,她复又不解道:“但童贯给李邦彦那什么《西清诗话》是何物事?童贯这厮竟似能断定蔡绦可因此下台?”
名可秀一时也想不透童贯究竟抓住了蔡绦什么把柄,忽然省起笑道:“希颜,童贯既说那部《西清诗话》是蔡绦为讨汶儿欢心所编,你回府问问,看汶儿手中是否还有那物事在?”
卫希颜顿然醒悟,不由点头,突然哈哈一笑道:“这几只狗咬狗,由得他们咬一嘴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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