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太丙道人,亦不知晓凤凰从来都是雄性,至今尚无凰,只有凤。
崖涘垂眸,歉然道:“怕是又要连累师尊了!”
太丙道人抖了半天,捂住心肝儿,觉得丹田内那个碧青色的小人儿又在气急败坏地跳脚大叫:咄!让你当日心软收下这个祸害!与那姓萧的一样,居然是个惹祸的祖宗哎!这可怎生得了!
捧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一只小凤凰,难道要与仙阁正面杠上?!
你老胳膊老腿的,还斗的动吗?
太丙道人心肝儿抖了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瞧着祸害徒弟抱着小殿下一步步走入翔翥殿深处。
“你,你要去作甚?”太丙道人直觉不好。
“他今日妄动了真火,若不及时调理,怕落下病根。”崖涘怀中抱着人,头也不回,渐渐去的远了。
风卷落花,一地残英。
恰如凡人的生死夭亡,自花枝繁盛的顶端坠落,化作泥土。一切皆发生的悄无声息。于当事人而言,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作者有话要说:
如前言,王二驸马再次闪回两章。感谢朝暮追宛娘娘每日一枚地雷!感谢人畜无害的小脸勤奋催更+地雷!感谢脱发怎么办快用霸王防脱的手榴弹!
第21章 并辔
风萧萧地,从耳际呼啸而过。
太丙道人没好气地站在翔翥殿屋顶上,脚下踩着青灰色鱼鳞瓦片,怀中抱着拂尘,雪白长须抖了半晌,方才老气横秋地摇头叹息道:“徒弟大了,不中留啊!”
从翔翥殿屋顶望出去,能瞧见大半条朱雀大街与巍峨宫门。大隋朝皇城一共九进,大小屋宇一共999间,以隋帝所居的金殿为中轴心,前有文成殿,后有武英殿。金殿、文成殿、武英殿列于同一条中轴线。左侧大片屋宇连天,是皇室子弟以及后宫嫔妃的居所。右翼则多属国师客卿及诸侯之子来京时的临时居所,大半空置着,多有野草连绵,在春日下野草生长的郁郁葱葱,长势颇为喜人。
大隋朝皇宫乃开国元后亲自规划涉及的舆图,取自修仙界常提及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三大主殿建筑的尤为辉煌,金碧色的琉璃屋顶,朱红色宫墙,地面皆铺以青砖。台阶则清一色取汉白玉。
颜色煌煌,让人见之心喜。
但此刻太丙道人遥遥望着自宫门口牵着马与小殿下一道并辔而出的崖涘,心下只觉得郁卒。——两个并辔而行的白衣人儿,一个极高,一个纤弱,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很。实则,一对儿惹祸精!
昨儿日小殿下于翔翥殿前不慎泄露了行藏,天火焚身,在昏迷过去之后由自家乖徒弟抱入翔翥殿内室。崖涘耗损了许多气力,才勉强将南广和体内乱窜的真气引入丹田。
原本好不容易重新将养至金丹期巅峰的修为,此刻又有些境界不稳。
但夜晚时,南广和一觉醒来忘了大半,依恋地拽住崖涘衣袖,死活不肯回韶华宫。贵妃派人来寻,得知人在翔翥殿,便默默将人都遣散了。
太丙道人于世俗男女一事浑然无所知,却也隐约觉得不妥。小殿下今年十一岁,已有了两任准驸马,怎么可能留宿于国师们居住的翔翥殿?
隋帝必定派人来寻!
他且等等。
于是昨夜可怜的太丙道人一宿没睡,眼巴巴地抱着拂尘坐在翔翥殿外的石凳上吹冷风。
三月的夜风乍寒刺骨,他自从救了崖涘那个傻小子后,修为大损,此生修仙已然无望。修仙之人,身死后,便连下世亦不可得。
拖着这样老风箱一样,呼啦扯动一次就要泄露几分元气的破败身子,太丙道人昨夜倒是独自想了一夜的心事。
他怀中抱着自幼从国师府后堂兵器堂捡来的拂尘,拂尘丝与他发间眉色一般雪白。他先是琢磨了一番三百余年前,师门最后一个祸害,萧行之飞升成果,从此山中只留下了他一个孤寡。孤单单闭了三十年关,然后下山后,铺天盖地都是大隋建朝的消息。
那时的太丙道人只是个混沌未开的小子,对于世俗红尘不仅不感兴趣,反倒有几分惧怕。因为怕沾染因果,就连隐约听到大隋开国元后乃是上界凤华帝君的消息,他都不曾起念头入世看一看。
也因此错过了与寄居人世的凤华帝君唯一一次相见的机会。
浮世短短三十载,他炼了几瓶催化花草生长的无用的药剂,然后再无事可做。便抱着药剂勤勤恳恳地将后山的花花草草都浇灌了个遍。然后,又闭关了。
一整夜,太丙道人最终没等来隋帝,也没等来接小殿下回宫的太监宫娥。
乱七八糟的,太丙道人倒是将什么都提起来,如同提溜一串儿珠子似的,每一颗都从记忆中摘出去,洗涮干净,反反复复地琢磨了一遍。
活了五百多年,他此生见过的人从前只有九嶷山陪伴他长大的师兄弟们,以及那个老是贼兮兮不靠谱的师尊。
再后来,便多了一个崖涘。但崖涘陪伴他只有二十载,实在太短,还不够他岁数的零头。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捡到一个小徒弟,就入了红尘。不仅遵循九嶷山历代掌门的旧规,将自个儿卖给世俗皇朝当了国师,还替崖涘这个九嶷山新一代祸害,操碎了心。
太丙道人吹了一夜的寒冷春风。
翔翥殿内,那个名唤南广和的小殿下却依在崖涘怀抱中,沉沉地睡了一夜。
崖涘怀中抱着那个小人儿,眉眼低垂,不声不响地坐在床头。雪白道袍如行云流水般,倾泻在床侧。春夜无月,独有床榻上那个青丝铺泻的小人儿,浑身上下散动着淡淡青色的星光。一点点,落入掌心即消逝不见。
那些淡青色星芒偶尔顽皮地落在崖涘身畔,似乎颇有灵性,留恋地绕着他白玉冠旋转飞舞了片刻,又试图穿过他面上的法术,妄图停留于他的眼角眉梢。
崖涘心下微动,以指尖虚虚捏住一枚淡青色星芒,轻轻地凑近,吹了一口气。
恰如那年于紫昙华林,他轻轻吹了一口,带有优昙花香味的微风便撩开了凤华帝君一身朱红色的华美长袍。那人回首,散漫一笑。
风华无双呵!
浮生一世,于崖涘而言,如烟如梦又皆成幻。
镜中花,水中月,不可拾取。
第二日,太丙道人打着哈欠,神情萎靡,于翔翥殿顶遥遥望着崖涘与南广和二人。丹田内那个碧青色的小人儿琉璃似的,又跳脚出来,将那对没良心的祸害唾骂了一遍又一遍。
宫门大开。几个侍卫毕恭毕敬地对两个祸害行礼。
崖涘低眉垂眸,如平常一般对外人视若无物,只凝视着手中牵着的缰绳。这手中的缰绳,恰如自小殿下身上生长的因果,藤曼丛生,将他牢牢困于其中。万余年漫长的无涯的一场生,于他而言纷繁而又如此寂寞。
他垂眸,缓步牵着马与小殿下并排走出宫门外,弯腰轻声问了一句。“殿下,你可要去梅花山跑马?”
“孤今儿个不想去梅花山。”南广和蹙起两道秀挺的眉,抬眼乌溜溜盯着崖涘看。
十一岁的南广和,因为常年服食迷药的缘故,身体一直不能正常长高。比起寻常男子,自然要细瘦许多。但比起同龄女子,却又格外纤长。
眉毛纤细而长,斜飞上挑,一双丹凤眼儿又似有情又似疏离,朱唇菱角一般微微嘟着。粉雕玉琢一般的人儿,介于少年与孩童之间。
与这样漂亮的人儿对视,于崖涘而言无疑是件痛苦的事情。
他垂下眼皮,淡淡道:“如此,便去……”
“崖涘,”南广和忽然拽动他衣袖,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你带我去朱雀大街瞧瞧吧?”
朱雀大街,就在宫门外。两人便是牵马走路,也不消一盏茶便到了。朱雀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曾无数次鲜活地出现在驸马王青霄的描述里。
王青霄眉眼带笑,绘声绘色地与南广和描述那条街上的花灯、米花糕、糖葫芦,拐过巷子,便能见到当街喷火的艺人,还有飞身跃于百尺竿头的杂耍把戏,有人当街表演空手夺白刃,也有人甜甜蜜蜜相依相偎共遮一把伞,缓缓行走于这条热闹的长街。
朱雀大街,染上了王青霄鲜活的面容,承载过这个青年所有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此言一出,崖涘与南广和两人突然间顿住。
两人同时想到了一处。
眼前似乎又有王青霄神气活现地撩起袍角,将锦袍掖在腰上,兴致勃勃与他们当众表演蹴鞠戏。有几个胆大的太监宫娥纷纷探出头来,瞧到精彩处,众人齐声喝彩。
两人同时默了片刻。片刻后。
“崖涘……”
“殿下……”
再次异口同声开口。
南广和诧然抬头,随即阴郁了一天的小脸蛋终于放晴,微微回暖。他淡笑道,“是孤想岔了。若不是崖涘,孤今日尚困于深宫,不得外出。此刻不该再得寸进尺才是。”
崖涘默然。他也是近日才知晓,因为他常不在的缘故,隋帝以病情为由,将南广和困锁深宫。今日是四年来,南广和第一次跨出宫门。
出宫前,崖涘曾特地找出一件白色道袍,套在南广和身上,轻声念了个咒。那道袍便随着南广和的体量身长逐渐缩小,恰如专为他缝制的一般。
此刻南广和一身白袍,眉目奢华,抬目望着他淡然而笑。
那笑容里,一丝温度都无。
唯有沉甸甸的孤寂。
崖涘心下叹息,突然伸出白玉般的手,轻轻覆在南广和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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