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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 完结+番外 (唐不弃)


众生慕他,敬他,可这一切又与他何干?!
那一日,他于自三途河逆行至轮回井的路上,自怀中掏出那具昔日于三十三天那个沉默的玄衣少年以长刀雕刻的人偶。人偶眉目宛然,分明仍是旧时朱雀上将陵光的模样。
小小的人偶,玲珑站在他指尖。著玄衣,剑眉微挑,薄唇努力地往上翘起。似乎隔了浩荡光阴,在彼此分离后,这个人偶仍想替昔日的陵光,努力地朝他扯开一抹凝滞于漫长时光中的笑。
陵光不甚爱笑,也寡言。
可是在他注视的时候,每次陵光都是如此努力地翘起薄唇,很想对他笑一次。单眼皮下那双眸子中瞳仁不断扩大,然后溃散不成军。
瞳仁内,都是他少年时模样。
是十三四年貌的少年凤帝,是一袭华衣手执娑婆花的凤凰儿。
窥尘镜中,那个黄口小儿眉眼间依稀仍有一缕不甚鲜明的神血印迹,是他昔日以眉间血作印迹,融入那抹残魂的刻痕。
不再年少的凤帝便于那时,手握窥尘镜,缓慢而小心地吹抚那镜面灰尘。镜子中,投生为凡尘小儿的陵光仍在棺木前倔强地站着,双手攥拳,神色一片漠然。眉眼间是那个努力想朝他扯出微笑的人偶,体内是那抹不足寸许长的陵光残魂,虽然憨傻了些,却兀自有那一种来自上界神君的孤傲。
甚好!
观之,甚为可爱!
凤帝注目良久,忽然笑了笑。
于是那一日,久未闻繁花踪迹的三十三天,突然间都听到了花朵绽放的清脆声响。百千万朵繁花盛开于三十三天上下,层叠连绵,如一床床锦绣罽毯。又仿佛是一袭又一袭华美的袍,在历经酷暑寒霜后,迎着风,悍然展开了深藏其内的锋芒。
嗒!
嗒!
嗒!
花苞中一片花瓣奋勇地自沉眠中惊醒,朝这世界绽开了笑颜。然后陆续便是第二片,第三片,直至三十三天内外都叫花朵掩埋。于无人理会的南天门中,巨大夕阳若圆轮,缓慢地将光线铺向凤帝脚下云层。
凤帝立于繁花深处,周身突有霞光流转,眸中盈盈,再次射出了那一年,于一切都尚未开启的洪荒纪元之初,不死鸟破壳,此方天地于一切混沌中迸发出来的寒光。
光芒耀眼至无人可睁开眼。
鸿钧老祖自悟道中惊动,眼皮一撩,便见到了万千道霞彩迸发出光芒。光芒的中央,是一头初生的鸟,凤眸中盛着一整座春天,昂首宛转清啼。
来自异界的不死鸟,在此方世界中成了一头落魄的凤凰。然而那凤眸中却仍酷似那一年,凤眸轻转,七彩羽翼灼灼其华,给这天地洒下了不可挡的光华。
那光华,寒冽到令人毛骨悚然。
却又如此灼热。
是于烈焰中永不熔化的痴心。
是五色琉璃也无法描摹出的暴虐森寒。
三十三天外,娑婆沙华林一片温柔的簌簌轻响。有无数花瓣纷飞如落雨。

第151章 如斯2

因着凤帝那惊天一笑, 叫三十三天诸仙都知道了他必是逢上了什么意外。于是脚步声迭沓而来,寻至南天门处,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又遇见了谁。
凤帝将那枚窥尘镜藏入袖中, 眉目含笑, 负手站在云霞深处,一句话也不曾说。
来人皆无可奈何, 只是一回头,便系数转报给帝尊崖涘知晓。
白玉宫中门户虚掩着,帝尊只久久不语。良久, 才清凌凌道, 罢了,且随他去吧。
帝尊不管,这三十三天上下就更无人敢过问了。
一日日, 凤帝于半醉之际, 手执一壶留仙醉,躺卧于南天门云层深处, 斜眼觑那镜中黄口小儿渐渐发垂髫, 渐渐开蒙入学, 然后小儿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的姆娘也死了。陵光残魂托生的人偶小儿再次跪在棺木前。
这一次,便连那具黑漆漆的高棺也凑不出了。
小儿穷的可怜。
有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走了进来,瞥了跪着的小儿一眼, 随即分列两旁站着, 双手交扣负在身后,脚踏外八字马步。这几人逆着光, 日头自陈旧的六角小菱窗投在几人身上,越发显得他们过于高大, 压迫得地上跪着的小儿柔弱无依。
凤帝不由得皱眉,站起身,踱了几步。
却见镜中光线倏然间亮了许多。却原来是又有一个白衣胜雪的老者走进来。脚下悄无声息,自先前那几个孔武大汉当中穿过。
在老者经过时,那几个孔武大汉都负手在后,低头齐声道,参见族老!
啧,这气派还不小!
凤帝心下鄙夷,斜眼乜了一眼镜中老者,且留意去看那老儿要拿他家的小朱雀作甚!
脚下倒是不再踱步了,安生了些。
南天门外巨石横卧,喝了半壶的留仙醉还在石枕边放着,壶口半揭,依稀可闻见醉人酒香。凤帝索性将那面窥世镜高高一抛,人随即跃至青石边躺下,以手支头,侧身望着窥尘镜中如何演绎下去。
顺手一捞,取过半壶留仙醉,灌了一口。
烈酒辣喉。
镜中那白衣老者走到小儿身后,含着笑道,阿郎,你如今父亡母丧,不若随我走吧!
去往何处?小儿眼皮一撩,目光冷冽。
老者一噎,不意这个七八岁的幼童竟然如此大剌剌地与他说话,半点尊敬也无。于是老者皱起眉头,围着他踱了几步,目光审视,仿佛在替一件货物做最后估价。
凤帝不喜这人眼神,恨不得将手探入窥尘镜中,扇那老者一耳光。
不料那小儿也不喜欢,剑眉一挑,冷声道,是否仙阁又来挑选炉鼎了?族老难道觉得阿郎能成?
那老者脚步微滞,慈眉善目地对他笑道,阿郎,你年纪这样小,怎地说话如此不敬老?我是怜悯你失恃失怙,好意替你寻个去处……
话尚未说完,那小儿便横眉立目,刷地一声自薄棺前站起身,手中抓起一枚钉棺的长钉,刺啦一声划破半边脸颊,鲜红的血往外喷涌。
小儿半边脸都毁了,血污狼藉,却漠然抬头对那老者道,族老,他们只要漂亮的男童。阿郎脸毁了,去不得了。
你,你——!族老气的一口郁气结在胸口,手指着小儿抖了半天,最后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又或许怕被那血污了白袍,不吉利。转身气愤愤地走了。
那几个孔武大汉紧随其后。
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个汉子蓦然回头,手按在虚掩的半边门框,眼神中微有怜悯。却到底没敢说什么,匆匆抬脚随众人去了。
七岁的小儿独自站在薄棺前,拳头内攥着一枚染血长钉,划痕自右眼睑一直至腮边,黄黑色锈渍混在鲜血内。
身后是没关好的六角小菱窗,啪嗒啪嗒地在风中响个不停。
二三月里的天气,乍暖还寒,小儿却仅著一件单薄的灰色旧衫儿,眼眸低垂,额前碎发覆盖了他的神色。
南天门前,青石上那喝的仅剩下一口的八仙酒壶在风中晃动不休。
青石上原本卧着喝酒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
南广和讲至此处,自黑海中抬起一双绝色凤眸,望向踟蹰于礁石边不敢走近的叶慕辰。“此乃是汝陨落后,投生为人的第一世。”
叶慕辰这才知晓,原来殿下与他讲了这许久的故去的事,竟然与他有关。
原本在广和讲到地府三途河筛魂的时候,叶慕辰便觉着心揪的疼。他无数次想走过去抱住那人,却见那人手持银色锁链立在黑海中,浑身散发出一种极孤独的气息。于他记忆中的九万七千年中,凤凰儿从未以如此疏离的姿态,以一种登顶神坛后才能有的气息,彻底碾压他。
朱雀陵光诞生于十万年前,是此方世界的四灵之一,真魂为南方七星。在他陨落那年,南方星空坍塌,群星黯淡无光。
然而只可惜,他所倾心的凤凰儿,却是至高位上的那人。无论是尊位,还是修为,凤凰儿都可碾压他,碾压一切羽族。
只是在过去的九万七千年中,凤凰儿从未对他展露过这一面。
叶慕辰脚下动了动,却始终不知是否该上前,倘若陪他一道并肩立在黑海中,又是否会触怒那人。
于是他只能默默地听着,手按在长刀刀柄,舌尖咬出血来。
及至广和说到筛魂后送那人偶并一缕残魂一同入轮回井,叶慕辰心中一悸,只唯恐听岔了,或者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他想,也许那人偶是他,所以他跟个呆子一样,不会说话,不会讨心上人喜欢。那残魂,则是陵光了。
陵光是他,又不是他。
叶慕辰心中一阵阵抽疼,觉得酸楚,却无人可说。
再然后,广和提及在看守南天门时,竟然于一面镜子中窥见下界凡尘景象。镜中有那投生后的小儿,一举一动皆牵动了广和的心。
于是叶慕辰又想,这是他了吧?也只能是他了,带着陵光残魂的记忆投生,却又不知为何成了个克父母的孤儿。
唔,如此孤煞,约莫这个是他。
南广和却突然停下了大段叙述,含笑睇他,道,叶慕辰,那个小儿就是你。
叶慕辰耳朵尖子动了动,手按在长刀刀柄,微有些抖。
“殿下,”他迟疑着跨前一步,耳根微红,犹恐是弄错了,又小心翼翼地觑着那人神色,问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凡尘小儿,是臣吗?”
南广和一噎,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嗔道:“可不就是你个浑不吝!”
末尾三个字一出,叶慕辰顿时如同被打了一针心头血,浑身精力爆裂般唰地喷涌,激的他脑子一热,竟然就这样赤着上身大踏步踏入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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