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慕辰踟蹰片刻,随即沉声道:“不必了。”
他怕引起广和不悦,又补充道:“如果那些事情会令殿下你觉得不快活,便无须再提起。臣只恨当年没能留在你身边,平白叫你受了这许多苦楚。这一切都是臣的不是!”
“却与你又有何干系!”南广和却一把推开他,自他怀中离开,独自站在黑暗的海边,凉薄一笑。“这是孤的罪与罚,是吾毕生之耻。你又何须往自家身上揽罪过?”
叶慕辰张唇,唇瓣蠕动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答他这句话。
南广和垂眸,朱红色长衣尾摆浸泡在海水中,在暗沉光线中瞧不清眉目。只听他说道:“三千年前,于你陨落之后,孤叫此方天地拿走了一颗心……”
“不需如此的。”叶慕辰的心又揪起来,疼到无法呼吸。他冲到广和身边,执起他寒凉如冰雪的手,又心疼道:“那些漫漫长夜,都过去了。殿下你无须都一一说与臣知晓。”
南广和笑的奇异,唇边似乎挂着笑,眉眼低垂,语声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凉。
他一字一句地与叶慕辰道:“不,这些事,迟早都需说与你知晓。”
随后他再次推开叶慕辰的双手,孤身又朝海水中走了几步,直走到那一座座嶙峋的黑色礁石丛中,脚步停下,于黑暗中回头朝叶慕辰笑道:“你瞧,就在这里!三千年前,他们以缚仙索捆了我,将我投掷于此方炼狱中,这万千锁链呵——”
他说着信手提起一条银色锁链,锁链在风声中摇晃出一阵阵清脆的叮当声。
南广和手提锁链,站在海水中,回头朝叶慕辰道:“就是于此处,孤遭那万千锁链穿心,青丝沉入海中,羽翼折损,凤身染血。”
“叶慕辰,他们锁了我,夺去了我的一颗天生五色琉璃心,然后将我孤零零丢在这里。日日夜夜,耳中是咸湿海水倒灌,眸中是流不完的血泪。”
南广和突兀地昂起头,大笑了一声。手中锁链簌簌摇动个不休,无月无星,黑色海水无休无止地拍打岸边,迅速将广和一身朱红色长衣染成不祥的暗赤色。然而他却似毫无知觉一般,脚下漫然踩着这蚀骨的海水,灵体中泛起一层层遭侵蚀的赤色斑斓,一双凤眸染血。
时隔三千年后,南广和再次回到了这座黑海炼狱,于此处黑暗中只觉出无限的孤独意。
“叶慕辰,陵光呵——”南广和笑到眼角泛起了泪花,仿佛又再次置身于三千年前,在那些无望的日日夜夜里,见不到日升,也永没有月落。在这一切都停滞不前的炼狱,海潮中便连一块浮木都升不起。
他就那样赤/身/裸/体站在黑海中,华美的七彩羽翼尽皆折损,眉目中永久只有孤寂。
是日日夜夜。
是岁岁年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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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如斯1
三千年前, 凤帝奔赴至三十二天的白玉天阶尽头处,双手仓惶地试图拥抱那阶下散成星魂碎片的朱雀陵光,然而却只揽住碎成一地的赤金色的梦。
凤帝自剜其心, 瞬间从十三四的少年郎, 变成沧桑中年。
鬓边染了霜华。
凤眸中第一次, 因了此方世界、因了除却自身外的另一人、因了他所主动肩负的千万羽族的性命,出现了慈悲神色。
以换取众羽族的命为代价, 为了替此方世界留下一线生机,也是想替星魂散尽的朱雀陵光博取那渺茫的回归九霄青空的希望,这头来自异界时空的凤凰儿, 毕生以来头一遭儿, 承担了这个世界赐予他的因。
众生畏果,他独畏因。
一因起,果报繁生。
于是一向风流散漫的凤帝再也不是少年郎。
被驱逐出三十三天外那座琉璃金顶的凤宫后, 凤帝成了一个没有名姓的卑微散仙, 他麾下万千子民尽皆遭到驱逐,纷纷转入六道轮回。没有子民, 没有了无上荣华, 只身在南天门外, 守护着那两道华表,见每年自下界飞升上来的凡间修者们,以好奇的眼神打量他, 然后朝他拱手道, 这位仙人,不知贫道该去何处报牒书?
凤帝便微撩起眼皮, 以那双绝色的丹凤眼瞥来人一眼。
来人往往悚然而惊。
原因无他,只为这个周身落拓气息的散仙瞧起来分外不起眼, 但那双眼眸,却依然清亮的仿若诸天星辰。
凤帝见来人吓到,便会更加懒散地屈起一条腿,随口道,沿着南天门一路往北,自有通天路在前方。尔只需沿着白玉阶梯一路走下去,待再也走不动也无法再前行的时候,那一层天便是你的极限了。只需在那处停下,然后自有那一层天的使官来接你。
随后便可以登记造册,正式成为仙官了吗?来人多半会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唔。凤帝又继续垂下眼皮,不再多话。
历年来飞升上界的凡间修者都无人接引,也不知当了帝尊后的崖涘心中是如何想的,居然将他遣散至此处。有时候凤帝想,还不如索性将他也打入轮回呢!那样,至少他还可以逃脱这天界不生不死的苟且,或可去凡间转一转,见见那些传闻中的痴男怨女,没事儿的时候泡一壶茶,支起耳朵听凡间将军们为了家国天下是如何浴血沙场,再学一学爱恨不甚分明行事也颇为昏聩的凡人,做个闲散的无所事事的看客。
那般惬意的时光中,倘若手边再多一坛留仙醉,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留仙醉是用瑶池的水酿的,恐怕下界寻不得这样纯粹的水了。
这些想法都存留于凤帝心中,随即便如烟花般散去。他倒是当真没想过,忽有一日,自南天门华表下的云水中会浮现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铜镜。那枚镜子背面是繁复花纹,有朱砂点字,名曰窥尘。
凤帝以袖子擦拭镜面,镜面如同水纹般晃动不休,随后从中浮现出一处凡间市井景象,有一个发垂髫的黄口小儿凄凄惶惶地跪在棺材前,像是刚失去了至亲。与幼童那孱弱的身子相比,那口棺材太高,也太过巨大。
黑漆漆的棺木前,那小儿叫一个全身裹素的妇人抱住。那妇人搂着他,口中不停地哭道,儿啊,娘亲的命好苦!你阿爹怎地就忍心抛下你我二人,撒手人寰去了!
那小儿的脸整个埋在妇人怀中,看不出哭没哭。
凤帝瞅的龇了龇牙花儿,正打算随手将这枚不知为何出现的窥尘镜扔回去,那镜面中的小儿却突然抬起头,剑眉高挑,冷硬的脸上并无一丝泪痕。双拳紧紧攥着,离开母亲怀抱,将身子绷直如一支标枪。
姆娘慎言!那小儿口齿清晰,只是话语却不甚多,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着。阿爹已是去了,听说人在离世时若是沾上至亲眼泪,死后亦不得安生。所以,要这眼泪有何用?!
那妇人怔住,呆呆地望着幼童,半晌说不出话来。
镜面外,手持窥尘正欲抛掷的凤帝也怔怔,于眼角瞥见的那张脸……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究竟在何处,于何时,他曾亲手在地府三途河中一丁点、一片片地筛过,黄赤色浑浊的河水自他掌心中泄下。极其偶尔的,有星星点点的魂魄碎片在他掌心中留下。
他筛了无数个日夜,在地府昏暗的纪年中,或可算的上三百年。
于地府的三百年中,究竟有过多少不甘的往生魂灵自他手心经过,又有多少次,他单膝跪地,万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在无数次失望后,他到底在三十三天坠落的无数亡灵中,选到了那一缕熟悉的带有寒冽气息的残魂。残魂只得一缕,盘旋于他掌纹中,蜿蜒沿着掌心中的曲折纹路游动。如一尾渴望亲吻的游鱼。
不再年少的凤凰于那一刻,眸中陡然有了光。
他颤抖着将那不足半寸长的残魂捧至冰凉唇边,想要给它一次亲吻,却无法吻到那游动不休的亡灵碎片。
那抹残魂亦无望地奋力挣扎,似乎想破除这残碎的形态,奔至他眉间心上。
三途河的河水奔涌不息。
与世间所有的水流不同,地府三途河中的水皆是逆流而行。自血瀑奔下的水,每一口,皆含有万般酸苦。
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
那日他终是放下手中残魂,以眉间血点入其中,见那抹残魂渐渐开启了一窍灵智,高高跃起,顽皮地在他掌心中跳舞。
他垂眸,含笑地拖着沉重而又迟缓的步伐,小心捧起这缕得之不易的残魂,涉水而出。地府三百余年,玉雪一般皎然的神体遭这三途河的河水浸泡,早已遍体鳞伤。渔网一般细密的伤口布满全身上下,绝色眉眼间亦是斑驳神血。有金色神血滴落,嘀嗒,嘀嗒,渗入地府三途河。
在后世无数个版本的传说中,那逆流而行的三途河水便是自那一日起,有了斑驳星光。倘若有不死心的亡灵挣扎于河中,无舟可渡时,便可凭借那散落于河底的点点星光寻到了旧时路。据说有大量亡灵便是在沉沦河底不得出时,将星光吞入腹中,从此便变得轻灵,能够自河底穿出,重新飘向轮回井的方向。
是所谓,当无舟可渡时,自性自渡。
然而这一切的传说,于凤帝而言,却都是天真的后世流言。他并不想度化任何一人。他的血,只是为了那一人,为了那一批无法回归三十三天的羽族亡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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