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男女分隔的铺排,女性一般很少停留在大堂,就算要和亲友相聚,一般也是到外面去。然而,这次的争执声中却混杂着女性高且细的音阶,所以很快就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好奇。
听到争执声的男人纷纷自隔间探出头来,正好经过大堂的女士也有不少驻足查看,很快就将几个当事人身边围得水泄不通,而这人潮的中心,是张婶等几个在灾后安排食宿分配的骨干,还有少数在地震中侥幸逃过一劫的政府干部的其中一个——那位略胖的卫生委员,姓白。
张婶气的不轻,叉着腰指着白委员一顿臭骂,白委员起初还有些支支吾吾,待看见围观的群众愈来愈多,反倒红着脸挺起了胸膛,辩解的嗓门也愈来愈响亮。不一会,围观群众就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简略说来,就是白委员偷偷把公家仓库的食物藏到自己办公室,被去点库存的张婶和几个壮劳力逮了个正着,而白委员不承认。
“你丫还狡辩!”张婶气得乡音都跑出来了,“我们好几双招子都看着呢!那几包腊肉就是从公家仓库偷出来的,上面还有心儿绑的绳结呢!你绑给我看看啊!”
心儿帮忙包食材时就是把东西都当药材包的,和一般市面上的绑法不同。张婶这证据一举出来,大家都看着白委员议论纷纷。
白委员一个糙汉子,想也没想过绳结和绳结之间还能有差,现在被戳破,也只能死鸭子嘴硬,“我只是想着帮大家……存着点,等到时候没了再拿出来罢了。”
他也是有点语无伦次了。
张婶哼的一声冷笑,“帮大家存着?存到只有你有钥匙的地方?之前你嚷嚷着什么隐私问题,不愿意我们安排人住你的办公室我们还不为意,现在看来是早存了私藏东西的心!”她说着说着,想起的蛛丝马迹就愈多:“纸盒装的玉米浓汤存货少,三天前仓库里就没了。昨天看你缩在一边吃,我还以为你是把早几天分派的省下来了呢,现在!说不定我们进你办公室一搜还有一箱子吧?”
“你敢!”白委员拦着这就想上他办公室搜查的张婶,“我是政府委员,现在最高级的干部就是我,我当然有权管理存在行政厅的东西!”
这无赖话一出,全场哇然。
“退一万步,即便你有权整理,也不是让你私人污去享用的!”
“对啊。”“太过分了!”“把东西还来!”
一时之间,群情汹涌。
“怎么!”白委员脸色刷白,粗着嗓门吼出一句:“我吃了也总好过你们都给了外人!”
张婶眼睛一眯:“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错了吗?”白委员这会儿心里已经清楚私藏的东西保不住,干脆破罐子破摔,尽力多拉几个垫背的,“这些库存明明是我们西郊南镇的库存,你们却拿来分给那些外人,害我们自己人都过得紧巴巴的。”他一手几把屠梓、浪涯、还有那些来旅游的背包客指了出来。
“你放屁!”张婶简直想赏他巴掌,“都是那一口吃的,谁都没有被优待,大家都是人,难道你要让那几个娃娃饿死吗?”
那几个背包客也是年轻气盛,听到这话也憋不住回嘴了,“呵,之前招揽旅客赚我们的钱的时候就说什么宾至如归、大家都是一家人,现在出事了,就说我们是外人了?”
一旦有人第一个插嘴,这场争执就不止是张婶和白委员两个人的战场了。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把低声议论换成了大声叫嚣,你一句我一句的,混乱无比。
“这小子这话说的,现在派的东西他们有给钱吗?”
“嘿,你这话说的,郝老板在地震时死了,大伙现在吃从他超市拿出来的存货不也没给钱么。”
“不如先公布一下实际我们还剩多少吃的吧!”
“嗤,公布出来的数字谁知道真假呢?”
“难道整个镇的人一起逐样东西数?你莫不是个傻的吧?”
“你跟他们关系好才这么说!”
七嘴八舌之下,众人愈吵愈上火,有些莽撞暴躁的甚至已经挽起袖子想要动手。
屠梓看着气氛愈来愈差,心底着急。当初上救援课程时就学过,比起任何物理灾害,这种灾后的集体情绪暴动是最危险、危害最大的,一旦出现,必须尽快解决,不能任由它发展成暴力冲突。
可是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屠梓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理他,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喊什么。别无他法,他唯有和浪涯拼命挤出人堆,爬到柜台后面打开广播系统。
“请大家静一静。”有了全厅广播,众人总算暂停争执。屠梓抓着咪,尽量诚恳地劝道:“虽然现在路被封住,但政府是一定会派人来救援的。现在才一个星期,我们要给他们多一点时间,现在物资的存量还够,只要多等一会——”
“等?等到什么时候?”得了机会,白委员又开始叫嚷,这次矛头直指柜台后的两人,“要不是你们爬个山都失败,今天就能把救援带回来了!”
“——什么?”听见这么无耻的话,屠梓当场呆住。
“我有说错吗?”白委员振振有词:“今早明明都爬到顶了,几块石头就退回来,都是一样的路程,翻过去不也能躲过吗!要不是他退缩,我们现在会还在这里毫无盼头地等?”
——几块石头?!两人高的落石被他说成是几块石头?!
——还翻过去?翻过去却受了伤的话,那边谁来救治?
气得瞠目结舌,屠梓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冤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环顾全场,张婶想冲上去打人被拦住,其余却再没有人出声。私下低声和身旁人议论、露出不安表情的人不少,大堂因此从新吵杂了起来,但却依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当众发声。
屠梓禁不住伸出精神触丝,他要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他不相信白委员这种歪理会被这些多数友好的镇民认同。
……然而,反馈的心声,却不尽如他意。
(今天他们要是直接翻过去就好了。)(能跑能跳的为什么不马上再试一次啊。)(虽然辛苦了他们,但我们这不是没有他们厉害吗?)(有意外也没办法,但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事实就是,虽然很多人都觉得白委员这话说得有点过,但他们暗自都希望求救队伍能尽快再次尝试出镇,所以尽管不完全认同,也没有人真的就开口反驳。
委屈和气愤汹涌地在屠梓心头泛滥,想起浪涯那一身的伤,他还是一阵后怕。如果真如白委员所说,浪涯翻到了另外一边,那他岂不是要拖着瘀肿甚至可能有裂骨的身体走那几十公里的路?还有他意识层的伤呢?他的感官过敏呢?
胸膛起伏,屠梓双手撑着面前的柜台,低着头,完全无法再用平常心去看其他人。
——怎么能这样?
——他们怎么能?
——怎么能?
……
“……屠梓。”
温热的大手搭上屠梓肩膀,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一抬眼,屠梓发现面前的镇民脸上都有种不太自然的茫然或是呆滞,他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瞬情绪失控,怕是一不小心让向导的精神能力也失控了。
他脱力地坐到地上,庆幸自己没有造成什么危害。
刚过成年期的向导本来就容易失控,他没有经验,疏忽了。
回头想想,尽量用能力安抚大家的不安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在未经对方允许擅自用能力影响他人情绪不算很对,但事急马行田,情况特殊,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深呼吸一口气,正当屠梓站起来想使用能力时,却有一把稚嫩的声音率先把人们唤醒了。
“你要不要脸啊!明明是你自私藏起大家的食物还敢反过来说别人。”凌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一推箱子上面,“你还是浪涯从泥里挖出的呢,被人帮助要说谢谢懂不懂啊!”
“你这熊孩子,”白委员的确是浪涯帮忙救出来的其中一个人,被凌俊这么顿觉没脸,“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有爷生没娘教……”
“你说什么?!”凌老爷子拍桌而起。凌俊的父母车祸早逝,这孙子的确是他老人家一个人拉扯大的,是故白委员这句话在凌老听来格外扎心。
一开始人身攻击,这架就不会是吵吵就算,两边的剑拔弩张,仿似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别吵了。”抱着小宝,谭茵茵从她一家住的办公室门边走出来,“这么多孩子都在,别让学坏了。”
“……”
她此言一出,镇民们算是找到了下台阶,纷纷劝停,闹哄哄地、带着几分尴尬四散。屠梓和浪涯对视一眼,也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隔间。
只是今天这事实在糟心,即便回到私人空间,两人还是说不出话来。在好心被当驴肝肺这事上,浪涯算是比屠梓有经验些,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看着屠梓大受打击的模样,他是心疼远甚于为自己不平。
在抱着腿闷在角落的屠梓身边坐下,浪涯只想好好抱抱他、安慰他。
“哥哥。”
就在浪涯手臂差半寸搭上屠梓背后时,一声叫唤打断了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