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喜想带阳织离开荣城?神绪骤然下坠。在看这篇表的时候,感觉到刘月盈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脸上游移,等我看完抬起头,只见她飞快的移开视线,低声问我:“你怎么看?”
按捺住异样,迟疑的说:“要不,我去晏府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好,那你便去问问。”她耳垂有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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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喜!”我喊她。她在和阳织说着什么,一转头就看到了我。
“阳丞相又来了?”她这次态度比上次好了点,眉眼里竟带着暖意。
“晏喜……看在往日情面上,我们不必如此生疏了,可好?”
她嘴角上扬:“如你所愿,阳缕。”
我看了看阳织,眉头微皱:“你当真要带小织离开?”
晏喜点点头:“这并不是临时起意,我早就与小织提过,现在更是个辞官的好时机。”
阳织神情带着倦意,眼圈底下有些乌黑,我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姐姐,这件事晏喜回来之后与我商量了许久。我原先也有点顾虑,不过现在和她达成一致了。虽然很舍不得姐姐,但我还是更愿意和晏喜一起云游四方,不拘束在一城之中。她说,一定能找到江湖神医,治好我这毛病。我想,姐姐也愿意看到小织好起来吧?”
“是,是……”挤出一个笑脸:“姐姐当然愿意小织能好起来,然后我们再去赛马。”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阳织笑起来,许久未见她笑得这般开心,如经年前那样充满着明媚阳光的气息。
我把内心满满的不舍压制下去,不能在这时扫兴。
“还有些事,关于朝廷的,我与阳缕单独说。”晏喜给了阳织一个眼神,带我来到后院。
后院最左边的那个屋子是她的书房。许多年前,我像雏鸟一样在这京中落巢,曾来过那个屋子。
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冬天,年关之前,她在那屋里泼墨作画,我腆着脸登门问她要酒。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久了。
“看什么呢?”晏喜问我。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你很久没作画了。”
“彼此彼此,你也许久没吹箫了。”与她对视,相视一笑。
“朝中,大家都在猜测皇帝为何要派我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她开口说正事了。
“没错,我也想不出。”
“这就对咯,”晏喜神情非常淡然,“这是件隐秘的陈年旧事,一般来说没人知道。”
“萧家祖上对我晏家有恩,当年祖父还没有入仕的时候,路遇一家黑店险些被谋财害命,是当今镇国将军的舅爷爷路过此地,救了我祖父一命。所以……”晏喜转头看我,我心领神会。
“如今萧家因为萧楚势大,皇帝怕你顾及当年恩情,与他结为一党?”
“对。这件事是我们两家私事,按理来说无人知晓。但是祖父入仕之后,曾与先帝私下说过,当年是有提携萧家之意。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先帝还是用了南宫。”晏喜拨了拨额前碎发,继续说:“皇帝故意刁难我,不过是为了寻个由头把我弄出京城。晏喜祖上也是位列三公的,即便家道中落,也做了这么久的首辅,哪能说换就换。”
我叹了口气,迟疑地说:“可是,皇帝近来让长公主去了好几次金城,有风声传出来,皇帝有迁都的打算了。金城离荣城也不远,她让你去那里做官恐怕有敲门砖之意,也不算坏事。”
晏喜耽我一眼,勾了勾嘴角:“还是和以前一样笨。阳织是我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大姨子。她再怎么说也得顾及点你的感受,不能让我太丢人,对不对?我左右是不可能留在京中了,去哪里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她只不过是要把我的威胁彻底消除。”
听她这样说,竟无言以对。想起刘月盈那日早朝上看我的眼神,揣摩了许久,才发现那是无奈,和愧疚。
“对了,你看萧家现在因为镇国将军而扶摇直上,他们也蹦跶不了太久。内阁里的那个萧悦,等萧楚打完北羌回京之后,就会被解决掉。”她冷眼说着,似乎事不关己。
晏喜太通透,看得清别人容易,看得清自己却难。
“你盛卿楼里的萧湘性子太耿直,皇帝还要用他做枪炮,不会轻易动;不过蛮子在南方算是个威胁,如果将来要打南蛮,她绝不会再用萧楚了。你猜猜会用谁呢?”
“南宫将军。”想也不想的回答。
“哈哈,这只不过是我们茶余饭后的猜测而已,到时候再看,是不是这样。”她冲我一笑,仿佛将这么多年的情谊、嫌隙全抹平了。
双手背在身后,该说的事也全部交代清楚。
“阳缕,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去和皇帝说说罢,准许我辞官。我想带着阳织游遍大兴的山川河流,不负此生。”
郑重地点点头:“也好,如果真能找到神医,治好小织的顽疾,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事了。”
阳织变成如今模样,有我一份责任。只不过,她们真要走了,我心里惆怅得厉害。
“晏喜,我们以后……还能再一起饮酒作诗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的天如此高远,连片云朵也见不到。
“说起来,我的骑马都是你教的。”
“那我也算丞相的半个先生了?”
“那是自然。”
彼此笑出声,一时无言。
沉默了许久,“你回吧?”她说。
我回首迈步向正厅,突然又说了一句:“好好对阳织。”
“不用你说!”她语调轻快,笑着和我打趣,转瞬之间好似放下了所有的担子,浑身轻松起来,一幅少年肆意模样。
而我,是人间惆怅客了。
第69章 67迁都?不行
放不放晏喜和阳织走,刘月盈问了我的意思,她说听我的。
我知道让晏喜去金城是刘月盈最大的让步。过几年迁都,那里就是新的都城,我们还能见面。而萧家势力能不能撑到那时候都很难说,如此困局便可解。
可是晏喜与阳织都想走,那还留什么呢?于是我这样回答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岁末,刘月盈恩准了晏喜的辞官表,朝野哗然。
她们离去之前,我去送行。阳织抓着我的手说:“姐姐,我闺房里那满墙的画,你可要替我好好保管。”
“这是自然!”忙不迭的点头。
“那是我与晏喜的定情信物,现在云游四方随身带着也不方便。等将来,若是有一天我和她玩腻了,再回荣城的时候,可要带她回去看呢。”
“好,一言为定!姐姐替你守着那些画,等你们来日回京,再续前缘。”
“嗯,姐姐多保重,小织走了。”她眼角上扬,回到晏喜的怀抱里,脸上洋溢出幸福而从容的微笑。
晏喜也冲我招招手:“走了!”
车夫甩起手里的长鞭,两匹大马踏着尘土向前飞驰,小织从车窗里探头对我最后挥手,冬天的太阳扑洒在她的脸上,映出明艳的神色。
我突然想起好多好多在东山的事,纷杂的记忆破土而出,早已分不清它们究竟是不是我的。也许在冥冥之中,这些记忆曾经确属于我。
那是我与阳织的少年时光,我们在海滩上捕鱼捞虾,潜到水底去找最好看的海星,为此还被师父骂了一顿。
师父拿着四书五经给我们上私塾,午后的我有些倦意,闭上眼睛打盹,阳织偷偷拿墨水在我脸上作画。等我醒了猛地站起来惹得哄堂大笑,师父气的让我俩去站墙角。
很多时候,阳织在屋外练剑,我在屋内看书,除夕的时候放鞭炮,仲夏的时候捉昆虫。
有些人待在身边时往往是没有感觉的,你会感觉她们的陪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像一个坚实的后盾,敦而无声,却永远无怨无悔地抵挡在身后。
只有等他们突然离去,才发现心里少了一大块东西,泛起空虚的寒意。蓦然回首,尽是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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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迭代,必有故去之悲。然而自己的生活还得顺着生命的河流继续流淌。
天嘉八年春。
今日下朝之后,女皇传召长公主、南宫将军、礼部尚书和我商量迁都一事。
“迁都”对我来说并不意外,因为后世大兴国都确实从荣城换到了金城。而且,这也不是刘月盈心血来潮,从高祖开始就一直在筹备着,只不过没有兴师动众而已。
我意外的是,刘月盈把它提上议程的时间早了许多。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以前烂熟于心的史记现在已变得模糊了,但这种大事却不会忘记。史载:「圣祖平北羌定南蛮,一统炎黄大陆,乃迁都金城。」
可现在北羌首领的那只精锐还未歼灭,广大的草原没有被彻底安抚,攻打南蛮更是八字没有一撇。这时候就想迁都,未免太早了点,隐患颇多。
我不是很赞成,但刘月盈大有一意孤行的感觉,刘月华、南宫她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开始商议金城的根基建设。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我完全插不上话,心里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