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灵然又是只身一人,忍不住脚步放慢了些,想听听这军中对大郎同志到底是怎样的评价。再则,又是什么样的闲话,竟能传入李靖军中!
他心念一动,耳内就听到先前挑起话题的那军士接下去说道:“要我说,那蛇八成是个妖精!看着特有灵性,而且见着咱们从来都是爱答不理,只有见到国师时才会动一动。”
“什么妖精,估计就是懒吧!”
一人当场泼冷水,随后几个兵士皆轰然大笑。
灵然咂了下舌,摇头晃脑,估量着这些人也说不出啥段子,转身准备走。
“别说,我还真觉得那蛇凶!”
一个兵士突然压低嗓子对同伴们道:“就昨儿个,我在练兵场去取东西的时候,你们猜我见着了什么?”
“见着什么?”
哄笑声里几个兵士满心不以为然,转过身重新去吹火。
那压低嗓子正准备说个惊天大秘密的兵士,许是觉得受到冷落,有些不高兴,嗓子略提高了些。“我瞧见那蛇!”
“那蛇在咱练兵场?”
几个兵士皆是不敢置信。
“那地方可是设在将军的大帐!咱们平常没事儿都不敢进去,那蛇怎敢溜进去?”
“怪就怪在这儿呀!”
那兵士见终于引起众人注意,得意洋洋,忍不住卖了个关子。“关键是,你们猜猜,我进去时那条蛇在做啥?”
“做啥?”
“哎呀,那蛇居然跟咱人一样!一把把剑看过去,时不时还用蛇尾敲一下。那些剑见了它,都嗡嗡作响!可把我给吓的!”
“咱将军那儿挂了足有几十把剑呢!”
“就是啊!当时那些剑一起从鞘中挣脱出来,吓得我连忙跑了!”
“哈哈哈!老郭,你这故事编的好!可比之前说的那妖精报恩的动听多了!”
几个兵士都忍不住拍掌大笑。
灵然顿住脚步,忍不住深深回望了一眼。漫山遍野的大唐将士,人人皆是年轻力盛,因这些年唐军所到处,所向披靡,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必胜的笑容。
这种勇气与热情,是灵然许久不曾体会过的。确切说,前后三世,只有到如今他才能感受到这种活在红尘中的热气。
可是青柳大郎为何会独自去李靖的练兵场,他去那里做什么,去寻什么?
灵然想起在灭天界时,师尊灵拂子曾说他本体便是一把剑,当时青柳大郎因酷爱收集宝贝,才将他夺了去。——难道大郎同志在这里又瞧上了新的宝贝?
灵然这么一琢磨,心里头突然不是滋味。
他脚下一转,径直入了李靖大帐内。帐篷揭开,李靖正站在沙盘前凝思,手中举着面小小的红旗,不知该往哪儿插。灵然走进来,他回头望过来,眉毛动了动。
这些年李靖东奔西走,老的厉害,鬓发已染微霜。
灵然朝他略点了个头,目光搜寻过去,见那条蛇果然在!
黑蛇就那样大咧咧的、恬不知耻地,瘫在几案上。看见灵然,高兴地嘶了一声。
“哟!”灵然挑眉笑。“贫僧这蛇怎地跑到将军帐内来了?害的我好找!”
黑蛇嘶嘶声不断,极为雀跃,眼巴巴地瞅着灵然。灵然却看也不看他,脚步铎铎,走到李靖面前,几乎是质问的口气。“将军这大帐内,宝剑可真是多啊!”
李靖手里举着枚小红旗,茫然地道,“剑,就这一把!”说着指了指腰间那把自身佩戴的剑。随即又皱眉道:“算不得什么宝剑,只是战场上杀敌众多,若有敌情或是夜袭,这剑会自己发出嗡鸣声。有人说是杀气太重……怎么,在国师眼里,难道它竟是个宝贝?”
“在贫僧眼里它是不是宝贝不重要!在有些人眼里,”说着灵然特地瞥了一眼黑蛇,冷冷地道,“恐怕这剑宝贝的很!连家都不肯要了,就要这剑!”
李靖怔怔然,似是听出灵然这段话意有所指,只是再没想到这条蛇身上去!只得干笑几声道,“国师来的正好,帮我算算,此番去了凉州,先攻打哪处容易破?”
“贫僧只会祈祷风雨,祝我大唐风调雨顺。行军打仗的事儿,我可不擅长!”
灵然一袖子撇的干净,冷冷地环视一圈,见李靖帐内布置十分整肃,除了行军打仗的物什外,便是一副铠甲几杆枪一把弓。没甚可瞧的!
他兴致一没,心里又憋着气,便不高兴再待了。只觉着果然逮着了青柳大郎这厮的秘密,心下越发不高兴起来。眉眼耷拉着,菱角唇微嘟,就连肩背都一瞬间溜下去。风从帐角吹进来,白衣簌簌,居然颇有些形销骨立的味道。
李靖后头再说些什么,他不是“嗯”、“噢”,就是冷冷地笑一下,也不吱声。
李靖不知这位国师大人又犯了什么脾气,想起朝中对这人的评价,说的只有八个字——神鬼莫测,喜怒难明。
李靖心里越发有些发毛,不知道圣主此次派这位国师大人随行到底是怎么个想头,因此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国师大人,待某攻下凉州城后,按照圣主的意思,去留国师大人您自个儿定。国师大人届时可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灵然琢磨了一下,原先他是打算借此机会与青柳大郎挣脱朝堂束缚,就在凉州城呆几年,然后寻个由头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方小世界。但是眼下他正与青柳大郎憋着气,不高兴往下想了。
他淡淡地道,“没甚打算!到时待将军大捷后,恐怕便留在凉州城苦哈哈地修工事了。”
“呵呵,以国师大人之才,怕不是指日便可修缮完毕,届时回朝还是风风光光,到时某在长安城的长亭外,恭迎国师大人回京!”
“话可别说那么早!”灵然故意长叹一声,随即淡淡地道:“今儿个也没什么事儿,贫僧就是顺路经过,来看看将军,你忙哈!”
说着潦草地拱了拱手,转身就往帐外走。
黑蛇见他抬脚走了,连忙跟上。一路跟着灵然脚后跟游了出去。
“你别跟着我!自去寻你的宝贝去!”
灵然一走出大帐,就用脚踢了一下黑蛇,回头怒道:“别指望着我什么事儿都能原谅你!”
黑蛇茫然抬起头,眼下这对眼睛比芝麻粒大了些,约有黄豆大小,炯炯地盯着灵然。
灵然见他不答,愈发生气,一股风似的朝前走了。
黑蛇游到账外,只听咔哒一声,灵然竟然将帐子给封死了。竟然布下了结界!
此刻月牙刚露,天色尚未全黑,黑蛇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野外暮色,又嘶嘶几声。
灵然再不搭理他。
黑蛇只得委委屈屈地游到帐篷钉桩处,用蛇尾卷住帐钉,将桩子连根拔起,从地底下那条细缝钻入帐内。
灵然正半躺在榻上独自生闷气,听见响动,忙低头往地下看了一眼。就见地面上钻出一个脑袋,顶着一身泥土,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正是变身黑蛇的青柳大郎。
灵然立即愤愤地一脚踩上去,芒鞋踏在黑蛇脑袋上,一脚将黑蛇踹了个仰倒。
“一边去!烦着呢!”
“宝贝儿你烦啥?”
黑蛇好不容易钻入大帐,想着反正灵然已经施加结界,便大摇大摆的在地上翻滚几下。一阵青烟过后,再起身时已是一身红衣的青柳大郎。
面白如玉,五官冷峻。若是不去看脸上叫灵然踩出的几点灰印子以及鬓角的泥土屑,倒还算得上一表人才!瞧着气质十分高冷,只是眼下青柳大郎可怜巴巴地凑在灵然面前,神色异常委屈地道,“宝贝儿,你到底烦什么?可是有人欺负你?谁欺负你?”
“谁敢欺负我?”灵然指着自家鼻尖,冷笑连连。“这世上谁敢欺负我!”
青柳大郎越加茫然,看着灵然,怔怔的。暗金色竖瞳内光华流转,再仔细看,倒像是很快就要聚集起泪珠似的。
灵然最见不得这厮装可怜!
他忍不住愤愤地道,“谁敢欺负我?也就你这个不省心的怂货!”
青柳大郎越加不知所措,道:“吾?”
吾如何敢欺负你?!
青柳大郎几乎是俯身凑到灵然脸面前,忙忙地剖白道:“吾这些日子来小心谨慎,除了在帐内与你说说话,什么都不敢做,哪里都不敢行!怎地就欺负着你了?”
“你不敢去?听听,说得像是我管你多狠似的!”
灵然气的咬牙。“委屈着呢是吧,大郎同志!”
“不敢委屈!”
青柳大郎先是下意识接了一句,随即看灵然气的麦芽色皮肤下泛起桃花色,脖子上青筋都蹦出来了,知晓自家又说错话了,连忙又认怂。“反正宝贝儿你说!若是吾做错了什么,你只管说,吾都认!”
可怜巴巴的。
难为他那么高一个人,躬身站在那里,头低的几乎要埋到胸前。
灵然望着这人模样,心里头一口气上不来,咽不下,只气得光脑门上快要冒青烟。
“你去李靖那到底做什么?!”他几乎是咆哮地吼了出来。
青柳大郎吓的一哆嗦,脸上抖了抖,随即怂怂地道:“没做什么,就是……”
他眼见着灵然又要发飙,忙解释道,“就是宝贝儿,你不是要去凉州吗?我去瞅瞅这厮到底有几分能耐,是否军备齐全,能够早日攻下凉州。”
“你能瞧出什么?”灵然冷笑。
“吾从前在龙墟时,也曾习过行军打仗。虽龙墟所学与凡人有所不同,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
青柳大郎认真地解释道:“先是瞧了他的兵器库,剑内有血,兵士们士气高涨。吾便又去大帐内,这厮打仗确有几分能耐!攻下凉州城估计在几月之内便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