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拂子脚下一顿,脚脖子崴了。缩地成寸的阵法叫一双芒鞋踏偏了毫厘。他茫然地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漂浮在半空中的白珠子徒儿。
“十三啊……”
随后顿了顿,像是很难以启齿。
“哎?我在听着呢师父,你老人家说话就说话,你边走边说啊!停下来专门说句话多耽误事儿!”
苏十三恨不得弹到灵拂子脑门上,给他哐当来一下。小鸡爪子牢牢勾住拂尘丝,急吼吼道:“师父我告诉你,这个魔龙尊者可了不得啊!他以后会来咱逍遥山寻仇,干掉那个龙傲天,啊不对,哎?”
苏十三神经兮兮地唠叨了一大长串,突然停下来陷入沉思。不对啊,这龙傲天,也就是原书中男主,眼下分明没有入剑阁,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捧着个破碗要饭呢!他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
苏十三顿时不急了,也不跳了,气定神闲地抖了抖,浑身珠光宝气不要钱似的洒了一地清月光辉。
气死他龙傲天!
穷死他龙傲天!
“……十三啊,”灵拂子叫他吵吵的脑壳疼,此刻见他终于冷静下来,方慢悠悠地接了一句先前没说完的话。
“为师自是知晓这魔龙与咱逍遥山的恩怨。但是你,”灵拂子一双清亮的眼中满是困惑。“你初来乍到,怎会知晓逍遥山曾囚禁过魔龙,又怎会知晓这条魔龙的真名?”
苏十三:……
苏十三悔啊!他恨啊!他咋就那么快暴露了穿书者的身份呢?!
于是他立刻一脸诚恳地对灵拂子笑道:“师父安啦!方才弟子与那魔龙尊者狭路相逢,正要拔刀相向时——那家伙报了个名字!”
灵拂子皱眉。“那厮历来不喜别人唤他真名,也从不对外报真名。难道他……”
灵拂子欲言又止。
在这静默中,苏十三默数自家心跳声,扑通,扑通!
他险些窒息,双眼往上翻白,鸡爪子紧紧攥拳,珠圆玉润的身体内仿佛藏着一颗随时都会掉出来的玻璃心。
坏了!灵拂子别是对他起了疑心吧?!
苏十三就跟个等待末日审判的囚徒一样 ,绝望地盯着灵拂子那两片凉薄的唇。
“……照理说不应该啊,”一向心很宽大的灵拂子却自动飘过了苏十三那双明显不对劲的珠子眼,自顾自沉吟道:“他不该识得你才是!”
苏十三:……!!!
原身与这位魔龙尊者能有什么纠葛?偷过他家东西,还是原身曾经为了龙傲天揍过他?
不,划掉后一种可能。主要是,他也揍不过那个青柳大郎啊!
苏十三现在完全没了刚才奋勇冲出来的气势,扯着灵拂子衣袖,墨迹道:“师父,弟子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你能不能,下次有话一口气说完?刚才差点把弟子活生生吓死过去!”
灵拂子脚下芒鞋踩碎一粒灵石,眉眼舒展开来。
“他既然认出你来,也知晓如今你已在我逍遥山中化形,必定要顾忌贫道三分。十三你瞧!”灵拂子手中拂尘一掸,淡淡地道:“后山到了。可,哪里还有那魔头踪迹?”
苏十三盘在灵拂子胳膊肘上,放眼四顾。
后山草木葱茏,上有云气蒸腾,于夜色深沉中只见到大片星光天幕。山间木叶在夜风中簌簌摇动。银河高悬于两人头顶,一条白线两端隔着仙界凡尘。
苏十三道:“师父,这样一眼看去,哪能见到人?咱们得找!”
灵拂子不悦。“那厮闻到贫道气息就退避三舍,怎地还敢留在此处?”
说着眼一瞪,将苏十三自胳膊弯里抖落下来。“怎么,你不相信为师?”
“信,信!”苏十三口不对心,一双眼睛四处乱转,心里道,你又不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又不是催/泪/弹,叫那魔头怎么闻见你的味道?难道你很臭?
苏十三不屑。
找了大半夜,既没捉住那位魔龙尊者,也没他苏十三什么事儿,他有点想回屋睡觉了。
*
苏十三回屋的时候朝灵拂子挥手,悬在半空中,迟疑了那么一会儿。“师父,魔龙尊者与我们逍遥山到底有何恩怨?”
灵拂子笑得很淡然,长眉下一双眼眸低垂。“十三啊——”
“哎!”苏十三屁颠颠地应了,又飘过来半尺,扬起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师父,你说!我听着呢!”
“……你还小。”灵拂子怀中拂尘一摆,声音清凌凌的,如珠玉相击。“待你化形成人那日,为师替你束冠,然后你来为师房中,为师细细地说与你听。”
想听八卦的心有多强烈,此刻苏十三受到的打击就有多大!
苏十三白眼一翻,嗖地一声,火速飘回了自家屋门口。然后嘭地关上了门。
门板后,苏十三竖起鸡爪子上的一根中指,恶狠狠地狞笑道:哼!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儿呢!还哄我半夜去你房里……
咦,这句话怎么越想越不对劲了呢?!
浮云散尽,月挂中天。下半夜的风自屋中支开的小轩窗穿进来,吹的苏十三遍体生寒。
苏十三刷刷地蹦到鲛绡轻撩的拔步床前,跳入被窝,鸡爪子一勾,将绣着一丛青竹的锦被披在身上瑟瑟发抖。如果珠子面上能够有三次元的牙齿,他肯定咬牙切齿……可惜不能!所以他现在只能攥紧一双小鸡爪子,捏成拳头,恶狠狠地捶床。
苍天啊!
大地啊!
他怎地就信了灵拂子那厮!
天底下男人都爱慕明珠儿的盛世美颜,灵拂子也是男人啊!
想必灵拂子是看上他了!不然叫他成年后的初夜去屋里头作甚?!还细说往事,啧,谁信啊!谁信谁傻瓜!
苏十三恨恨地将黄梨木床边捶了个遍,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极淡的气息,略带麝香味,袅袅如同一场繁华旧梦。
虽说这么形容很诡异,但是苏十三抱着锦被倒下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的居然是一座极繁华的城,城中人头攒动,有热气腾腾的气息自人群中传来。他如同游鱼般穿梭于人群中,耳中不时听到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同他说话。
絮絮叨叨的,不知说的什么。
吵死了!苏十三挥挥鸡爪子,昏沉沉地想,这座城……瞧起来怎么眼熟?这城的地基也太高了些,脚下都是云气缭绕,活像是一不小心成了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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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师尊,咱家珠子精睡着啦!”
一个垂髫红衣童子从小轩窗外翻入室内,朝外招了招手,顺手将一支拇指粗细的管子收入怀中揣好。
嘶嘶!
一条通体墨黑的小蛇自窗口游了过来。所经之处,草木皆伏倒,万虫退避。
黑蛇游到窗前,蛇头下探,黄金色竖瞳内光芒大盛。筷子般粗细的蛇身贴着墙壁,无声无息地往下滑。
“对,师尊加油!就这样爬……”红衣童子猛然捂住嘴巴,尴尬地笑了一声。“蛇,蛇都是这样游的。师尊你可以的,加油!”
黑蛇没好气地朝红衣童子吐了吐信子。
“不对的,师尊,你现在是条蛇!蛇的信子要分叉!”红衣童子跺脚,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上手去比划。
黑蛇闻言愣了愣,随即再张口,吐出来的信子变得又长又滑嫩,在中间分开一条细叉。
分叉的粉红色信子,在暗室中显得莫名诡异。
红衣童子挠头,总觉得忘了教会师尊什么,但他眼下实在想不起来,又怕先前吹的迷香过了期限,只得胡乱道:“对对,师尊你加油啊!我先走了。”
黑蛇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金色竖瞳内写满了不耐烦。
于是红衣童子麻溜儿地滚了,自窗口一跃而下,几个呼吸就杳杳不见踪迹。
黑蛇满意地收回视线,扭头朝这座拔步床注目了一番。心下仔细比量,暗恨这变作蛇以后,身子太过细小,不得不蜿蜒爬了半炷香.功夫,才好容易苟到了床腿边。
然后,我够,我够……够不到!
黑蛇双目炯炯地注视拔步床,以及倒卧在床头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的苏十三,思索良久。
又半炷香过去了。
黑蛇弓起身子,竖瞳瞄准床头的苏十三,直到竖瞳内聚焦成了一条细线,几乎就要斗鸡眼的时候,它终于动了!
啪地一下!
黑蛇弹射的又快又准,精确无误地降落在苏十三光/溜溜的珠子表面,然后沿着珠子表面往下滑了滑。它四爪拼命摁住珠子,可怜爪子下毫无着力处,最终还是颓然地掉在锦被中,窝成了极细的一小撮。
苏十三于睡梦中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鸡爪子自珠身下探出,在空气中挥了挥。
某次不小心挥舞爪子的时候,指尖勾到了又凉又滑的一条。
“唔?”苏十三于半梦半醒间支吾了一声,翻了个身,口中含糊道:“龙兄,这城中的人,难道都是你的子民?”
黑蛇好不容易趁此机会勾搭上了苏十三的小鸡爪子,奋力地将漆黑蛇身绕了三圈,正考虑要不要索性将身子打个结扣。冷不丁听到苏十三这句,黑蛇一愣,昂然抬起头就要搭话,却听苏十三继续嘟哝了一句——“你威风倒是挺威风的,只是这手,怎么这么凉?”
苏十三在梦中正与城主相会于酒楼中,二楼靠窗的雅座前,城主顶着一颗硕大龙头,笑呵呵地朝他伸出一只手,表示要握手做个好朋友。
苏十三手伸出去,只觉得冰凉凉一大片,好像粘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想甩,甩不掉。
于是苏十三又在拔步床上不安地翻了个身,鸡爪子直抖落,口中一直嘀咕道:“不,龙兄你放开我!”
他哼哼的极小声,于一室静谧中,声音莫名地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