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事,没有做不成的,只有不会谋的。”
灵然最后总结陈词。
“听听!听听这小子的口气!”李世民伸出一只长满厚茧的手,点了点灵然所跪方向,随即掉头对魏王泰微微一笑。“朕怎么听着,你这小子说话的神态语气,与你一模一样。”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于帝王而言,能公然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比做自己最喜爱的儿子,龙子凤孙的一员,这话含义就很深了。
如果这话里的意思是好的,那当然是天大的荣耀!从天而降一块大烙饼,这人从此就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云霄。
但若皇帝这话是别有深意,那恐怕……非诛杀其九族,不足以平息天子之怒。
就连那举荐之人,怕也得遭一场天大的祸事。
李郎将吓的在一旁瑟瑟发抖,头再不敢抬起。牙关相撞,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灵然也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双眸倏地转向魏王。呔!看这厮怎么说!
魏王泰却正在喝茶,以手抹开茶盖,漫不经心地答道:“父皇你这话说出来,是想要逼着儿臣出家去做和尚吗?”
“哈哈哈哈……”李世民大笑,到底没再开口说什么。也不叫灵然与李郎将起来。
二人只得跪着,身上衣服又湿又冷。这殿内气氛压抑的难受。
灵然觉得耳后有一根青筋在突突地跳,仿佛是那股郁气从体内一直往外飙。他憋的厉害,心下便不太想留在这里了。
大唐虽好,却是别人的家乡。
他想剑阁了。
*
李世民不说话,李泰也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年轻的魏王打了个哈欠,放下茶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人,然后对李世民懒懒地道,“父皇,儿臣觉着如今南苑空虚,倒不如先将此人充入南苑以待后效,如何?”
李世民不吱声,只笑了一声。
魏王泰便有些恼了。“若是不行,就让太子去寻吧!儿臣却是无能为力了!”
说话间,怫然起身,作势要匆匆离去。
这人居然敢对着李世民发小脾气!可见,当真是得宠的不行。灵然再次刷新了对这位年轻魏王的认知。
李世民那头果然便有些慌,叫这儿子逼的当场不得不丢下一句。“南苑那里却还没有清扫干净,这人既然夸下海口,说能诛杀怨鬼一族,那便着他一月之内捉拿一只怨鬼来给朕瞧瞧。若是能成事儿,便送入南苑;若不能……”
“若是不能,”灵然悍然地接口道,“小和尚我自当伏法。”
到那时,一个月后,小爷我早就脱了饵钩,摇头摆尾,再不来了。
灵然心中暗笑,口中却义正严辞,小脸儿板的绷直,一点也看不出内心在腹诽的模样。
第57章 孤僧灵然(志怪)23
约的是一月期限。
李郎将带灵然出宫后,问他下一步打算如何。灵然道,小和尚我要先回去取法器,还得约一两个帮手。
两人约好三日后仍在雍州府相聚。
辞了李郎将后,灵然悠哉悠哉地抬脚去了东市。
第一件事自然不是去寻找怨鬼一族的下落,也不是去找所谓的帮手法器,而是从东市逛到西市。
他打了一壶桂花酿,又买了上好的几味卤菜,吃饱喝足,庆幸自个儿出狱。
这一逛,居然还逛上瘾了。
趁着这蒙蒙的晨光,灵然买了许多食材,提着一连串的油纸包,安步当车,往东安寺走去。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光脑袋上,音韵甚美。
他已与李郎将打好招呼,以后至少每隔三日,去魏王府应个卯。其他时辰,若是王爷寻他有事,李郎将自来东安寺中接他。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李郎将仍不放心,再三叮嘱,命他多备些帮手。
李郎将则去搜寻蛛丝马迹,顺便网罗一批武艺高强的江湖人。
以免堕了魏王府的名头,李郎将道。
……小和尚我哪来的帮手?灵然边走边笑,暗道这个李郎将原来是个瞒上欺下的主儿。魏王一压,他就软了。
灵然呲牙。
*
他回到东安寺时,天光已经大亮,淅淅沥沥的雨水渐渐收住。草叶上挂着剔透露珠。
明溪老和尚已经醒来,正笨拙靠坐在床头,抬眼见灵然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垂垂老矣的面皮上泛起一点笑意。“小友你可算回来了!”
“昨夜风狂雨骤,小和尚我出去转了一圈。大和尚你睡的还好?”灵然嘻嘻地笑着,随手将吃的都放在桌上,拽过室内唯一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洋洋地,跷起一只腿,笑出一口雪白糯米牙。
“老和尚我行将就木,有何可担心的?倒是昨夜许多官差闯进来,老和尚我急得不行,苦于全身无力,帮不得你。”明溪叹息。
“哎呀,就知道瞒不过你!”灵然呲牙笑了一声。
随后,他将昨夜的事约略告诉明溪,只隐去在唐皇宫中接下一个月生死状的细节。
明溪听完,皱起眉头道:“当今天子虽然是天择之人,我中国也是天择之国,但运势尚未完全大放异彩。在运势未起之前,怨鬼一族必会变本加厉,四处生祸,离间百姓民心。你,可有什么计较?”
“没有!”灵然答的干脆。
他起身端来一铜盆水,舀了一勺浇在手上软布,笑嘻嘻地道:“老和尚,你先吃些东西,咱们慢慢的再商议。现在,先洗脸擦身!”
明溪大窘,拦住他。“小友,你没有与怨鬼对战的经验,老和尚我与你走一遭吧!”
灵然目光落在明溪那化作树桩的下半截,唇角挂着一点笑。凉凉的。
明溪尴尬一笑,雪白长眉抖了抖。“就算是老衲走不动,于钟府一事或可帮忙。”
“算了算了,”灵然连连摇手,“你只需告诉我那地方在哪儿,小和尚我自然有办法寻过去。”
明溪仍然执意要劝,扛不住身体不便利,叫灵然架着胳膊擦身换衣。期间两人交谈中不时夹杂着“让让”、“抬胳膊”、“往后靠一下”,待擦拭完毕,灵然将软布往铜盆内一扔,笑嘻嘻地道:“接下来,咱们吃饭!”
说着又跟变戏法似的从怀中乾坤袋内掏出几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递给明溪。
明溪一眼落在十年未见过的白面馒头上,浑浊双眼中抖了抖,微有泪光。
“哎,老和尚你就是这点不好!屁大点事都能眼泪汪汪的。就你现在这模样,还是留在寺中养老吧!”灵然咋舌。
“回头小和尚我还得仔细寻李郎将商量一下,怎地把你这罪名给洗干净!”
明溪语噎。
灵然伺候明溪吃了一顿饱饭,端着铜盆走出去,手腕处还搭着一块湿哒哒的软布。
袖管高高卷起,赤脚换了一双木屐,瞧起来活脱脱一个澡堂里的小二。
他嘴里哼着二八调,悠哉悠哉地去了西厢房隔壁,妥妥的补了一觉。
在睡梦中,他居然又再次见到了那处极高楼。
梦中雨水淅沥。
顶着一颗硕大龙头的城主与他握手,借机缠了上来。
……居然是续上了来此界之前,在灭天界剑阁精舍内所做的梦!
梦中他在酒楼吃的正香,那双手缠着他胳膊,又凉又滑,极其不舒服。他甩了甩手,不悦地抬起头。
城主双眼中映着硕大的灵然。
那龙的瞳孔大如铜铃,灵然见到“铜铃”内的自己却比苏十三模样更要俊俏些!
他无法形容那龙瞳仁内的自己,像是一个浑身都在发出珠光宝气的人,俊美的发光。
城主握着他的手,指尖摩挲了片刻,开口与他道:“宝贝儿,吾寻你长达千年,虽说千年前是吾犯下过错,但如今吾困守于此界千年,只为博宝贝儿你一个转身的机会。这千年的囚牢生涯,想必也足以抵过了吧?你不要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灵然在梦中嗤笑,嘴角下撇,凉飕飕地道,“据说,你夺剑那次,小爷就死了。粉身碎骨,一缕幽魂悠悠荡荡飘到二十一世纪。这样的苦楚,就算你坐上万年的牢狱,那也不足以抵偿!”
他嘲完,不由自主的笑了。眼儿弯弯,如同二月春风般宜人。话语如蜜糖一般甜。
在梦中,他就那样甜蜜地捅刀子。
“城主,我不过是寄居于此间的一缕魂魄,城主待我如此掏心掏肺……你要什么,我又怎敢说个不字。何必来求我!”
他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忍心。更只字不提原谅。
话语中,嗖嗖刮过的都是凛冽寒霜。
可惜那条龙却听不懂。顶着龙首人身,一袭红袍,高大的身影覆在灵然面上。
墙壁上烛影煌煌,到处都是酒香花香,那城主似乎也醺醺然半醉,听了灵然的话,反倒一把将灵然抱住。
一股沉重的麝香味传过来,这股香味竟然一层层浸透灵然的身心。衣衫尽染。
灵然想要挣扎,但城主却反倒将他抱得更紧。“宝贝儿,你就让我一会儿好不好?”
语气颇为恳切,甚至带些祈求的味道。
这种来自强者的主动示弱,寻常人听了,大约都会心软片刻。
然而灵然却反倒挣扎的更厉害了,双脚不断踢向那条龙的红袍。口中大声叫嚣道:“大郎,你须知道‘耻’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大郎,你须知道‘耻’字怎么写!
大郎:……吾文盲,你净欺负吾!
苏十三:来,小爷我教你。从心,耳声,你这么缠着问,须知道心中羞耻。
大郎:不!不羞耻啊!吾以你为傲,宝贝儿你是吾心中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