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道,若是当场反抗,怕这官府衙门也得如神庙一般,叫大郎同志闹塌了。初来乍到,他可不想惹下事端!
因此便半推拒半顺水推舟地道,“既然官差大人赏识,给小的推荐这么一份差事,小的也没奈何。只是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询问?”
“问,你尽管问!”那官差哈哈大笑道,“今日总算了了一件差事,可早点回去。不如你我兄弟先去悦来吃酒去!你有什么话,咱边吃边说。”
灵然眼角下瞥,看了一眼沿着窗户缝隙爬在青砖地上的日头,笑道,“这才辰时吧?”
官差大笑。“王爷刚上任,后头几位娇娥还没安置好呢!这几日无心上州府衙门,咱们哥几个来点个卯,也就是了。”
灵然这才知晓,原来大唐初建时就连长安城内也是如此,乱作一团。怪不得妖物横行时,官差与守城的士兵只顾逃命,也无人追究。
他心下叹息,可见历史这东西当真作不得准,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灵然与那一群人走出官衙,被簇拥着,到了朱雀大街繁华处。
抬头一看,却见那家门前一面杏黄色旌旗迎风招展,上绣四个大字——悦来酒楼。
好像每本书里,都有一个叫悦来的茶楼客栈。
灵然笑了笑,心想,幸好这是平行世界的大唐,倘若当真历史上刚建国就是这样一股腐败气息,恐怕也没有后来的万国冕旒来朝。
众人进得酒楼,那掌柜的连忙吩咐十几个小二上来招呼。这酒楼内轩窗明亮,上下足有三层楼。那官差挺胸凸腹走在最前头,带他们径直到了三楼包厢内。
包厢内,一水儿的珠箔银屏,黄梨木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新鲜瓜果,袅袅茶香扑鼻而来。
一个年约十二三的小婢女蹲坐在旁,正在舀茶汤。见他们来了,忙盈盈下拜,随即替众人奉茶。
灵然多看了那婢女两眼,突然嘴角一抽,却是黑蛇咬了他一口。凉飕飕的,倒没感觉到疼,就是觉得痒。
灵然低头。
无名指上的黑蛇弯成了一圈蚊香,威胁似地冲他吐了吐信子。
灵然失笑。
他压低了些斗笠,端着茶盏转头对众人道,“小弟于长安城刚来第二日,不知此处规矩,今后还需仰仗各位哥哥们教我!”
“好说好说,”那官差笑的爽朗,对那小二热情地报出一串肉食,零零总总总有二十几样,又叫了一小壶上好的剑南烧春,这才扭头对灵然笑着道,“你别瞧老哥哥我是路上随手抓你来顶缸,其实老哥哥我办事仔细着呢!”
他先是将食指一竖,说道,“这第一呢,哥哥我瞧着你年岁虽轻,行走间却飘若游龙,与常人不同,想是有些本事傍身。”
“这第二呢,你在官衙口徘徊,想必是有什么为难事,却不敢进来,可见你在此地人生地疏无依无靠。”
靠,果然都中!神他妈逻辑!
灵然心中暗惊,面上却淡淡的,笑道,“哥哥果然眼力过人!”
心内腹诽,敢情你知道小爷我无依无靠,所以公然欺负我?!啧,可恨。
那官差摇头晃脑道,“你也不需夸我,老哥哥我活了这几十大岁,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眼力还是有一些。”
最后他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笑了笑。“哥哥我先是出言试探,你明知入苑后要为圣主办差,却并没有立即逃走,也没有使出手脚,可见你本心也是愿意去的。你说哥哥我说的是也不是?”
“是!太是了!”灵然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哥哥果然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那官差一愣,随即呵呵笑道,“什么高手,哥哥我武功不济,你问兄弟们,他们都知道的。”
那十几个官差都哄然大笑起来,以银箸击打薄胎瓷碗,叮咚一阵乱响。
不一会儿,酒菜都上来了。第一盘却是烩鸳鸯。灵然眼睛一瞄,见盘中红的鲜红,白的雪白,粉嫩瞧着甚是可喜,却不知是什么菜,只觉得香气扑鼻。
随后上来的又是拌猪耳,十色锦,清蒸鲈鱼,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那剑南烧春酒却极辣,灵然略沾唇便放下了,呛的险些当场咳死。一双眼眸内湿润润的,眼尾微红。
“苏小弟你这可不行,喝个酒,跟姑娘家似的!”那官差大笑。
众人哄笑。
灵然不好意思地道,“倭国贫弱,没喝过大唐的酒。”
那官差听后,多看了他几眼,笑嘻嘻道,“今后你与王爷办差,不喝酒可不行!有机会,先学一学。”
灵然摇手笑。
众人也不劝他,各自吃酒。顷刻间,楼内又上来几个袅娜女子,手抱琵琶坐在屏风后头,弹曲助兴。
酒菜过半旬,灵然才借着这帮人喝的醺醺然聊得正欢畅之际,以衣袖盖住酒杯,试探性地道,“各位哥哥,小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那一直与他搭话的李姓官差抿了一口剑南烧春,苍黄脸皮上泛起一抹酡红,微带醉意地笑道,“与哥哥我,你还这么客套作甚!”
灵然便皱眉,假意忧愁地道,“便是先前所说的,小弟奉家中长辈的命令来长安城寻找一位远房叔父,谁知那叔父却不在家中了。”
“你那叔父,是做什么生意的?”官差喝的舌头大,带笑问他。
不是做生意的,是做和尚的!灵然暗道。
开口却是,“我这叔父,说来却有些不太方便……”
那官差拍了拍他肩膀,涎着脸皮凑到他鼻子底下,一双眼睛内泛起了血丝。“小苏儿,你我之间,有什么不方便的?”
此时众人早已互通姓名,灵然不好说自己是和尚,斗笠也不敢摘,只咬死说本家姓苏,祖上是几百年前某位皇帝派人去海外寻找仙山之际远渡倭国的。这次回来,却是从扶桑回来寻亲的。
众人也就信以为真。
只是先前这人分明叫他苏小弟,怎地喝了酒,就变成了“小苏儿”?
灵然心里别扭,略避开他一些。
那个姓李的官差又道,“小苏儿,你我虽不同姓,却一见如故,好歹你也喊我声哥哥,如今你那叔父遇到了什么难事,尽管与我说,包在哥哥身上。”说着,将胸脯拍的啪啪响。
一双泛着血色的眼睛,却如铁钩子般,牢牢地钩入他血肉。
灵然挪了挪屁股,无名指的黑蛇跳跃的越发狂躁。
他急急地掉开目光,岔开话题道,“我那叔父,据说早些年家中倒还能过得,后来不知怎地,赶上战乱,又遇见蝗灾,颗粒无收,又病又饿的时候,被寺院中人捡回去做了个和尚……”
热闹的酒席间,突然有一瞬间的凝滞。
众人停下手中杯盏。就连那几个猜拳的官差也齐齐回头望向灵然,目光中透出几分狐疑。
空气中弥漫酒气与脂粉香,琵琶声急促转为轮指,充斥着试探与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那人为什么老看我,是不是看上我了?
大郎:待吾灭了他!
第44章 孤僧灵然(志怪)10
灵然将筷子敲在酒杯口,发出清脆的叮叮声,笑如二月春风拂面。“怎么,我就说这事儿不方便……”
他故意地,欲言又止。
那姓李的官差沉吟了一会儿,道,“倒也不是不方便,只是如今……”他顿了顿,半醉的眸子内有一瞬间醒觉,压低了声音凑近灵然。“不瞒你说,圣主不喜僧侣。”
灵然带笑看了他一眼。
“圣主与道教那位神仙同姓,因此如今提倡的是道教。僧侣在长安城内的日子很不好过,怕你那叔父……是犯了事儿吧!”
分明早已喝的醉醺醺,一双眼眸却精光四射。
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
灵然心中暗自警惕。
明面上,却依然勾着双眼笑的没心没肺。“可不就是呢,听说是吃了官司,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还指望着放出来呢,”那个原本正在猜拳投壶的鲁姓官差撇了撇嘴,重重地将杯子堕在桌面上。“圣主有令,今年秋,所有犯事的和尚都要通通处斩。”
呵,原来是上头不喜。这明溪老和尚当真时运不济,呜呼哀哉,恐怕小和尚我也救不得他了。
灵然大致问了个清楚,暂时也没什么计较,琢磨了一遍,想来那个钟小姐的事儿,只是个由头。说穿了,没头发就是原罪。
他也不知要不要查探下去,正在迟疑间,突然听入耳一段极为清越的啸声。
那撮口清吟的啸声,盖过了楼内众女的琵琶曲。
他一愣,站起身走到窗边,就着支开的窗口朝下探。
在市面上却有一个锦衣帏帽的少年郎,正骑着一匹黑鬃油亮的大马从街头疾驰而过。
这人怎地如此悠闲!骑马吹口哨,声音还如此的稳,恐怕内力不弱,灵然心中暗道。
黑蛇在他无名指上不安的动了动,嘶嘶出声。
灵然侧耳听了一会儿,失笑道,“大郎同志,如今在外头,你好歹也收敛些。”
他这句蛇语说的极为短促。
黑蛇听完,蔫头耷脑,不吱声了。
却原来是大郎提醒他此处怕是场鸿门宴,让他务必早点回去。大郎道,与妖怪为伍,也比与人做伴要安全。
灵然不屑地想,如今却不是小爷我想跑就能跑得了啊!手印也摁了,这不几日还得去王爷府中应差,指不定还得入皇宫……
咦,一想到入皇宫,他心里瞬间跃跃欲试。
如果去皇宫能见到李世民,那才叫不虚此行,不枉他来大唐跑一趟!
呃,就算当真有什么事,想必他还是能自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