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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十三窝在战壕内,头上戴了个钢盔,脸上被不断溅起的灰尘染了一层蒙蒙的雾。耳边是密集的枪声,远处……远处似乎一切都通过幻觉传递到他耳边眼前。
苏十三觉得,他仿佛能亲眼看见青柳大郎猫着腰冲入人群,在惨白的月光下,攻破了冀城最薄弱的东门。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如何看见的。就像是先前在穿梭各个小世界时,双方的心灵感应突然间又灵光了一下似的,他竟然见到那个人在千军万马中冲锋!
无论有多少人,他总是能一眼见到青柳大郎。
完了,小爷我完了!
苏十三绝望地闭上眼,身子靠在战壕内,满身尘土,心里想的却是——我恐怕真的爱上这条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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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城打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苏十三正灰头土脸的在那两个小兵监视下啃冷馒头的时候,突然前方一阵喧哗声。他抬起头,就看见青柳大郎风一般卷进来,扑面一股硝烟味。
“你回来啦?”
苏十三先是嘴角不自觉咧出笑容,随即想起前事,冷冷地哼了一声,掉过头继续啃他的破馒头。
“宝贝儿!”
青柳大郎大约是太过高兴,一时冲口而出。
两个小兵刷地立正,响亮地喊了声,“白爷!”
“你俩先到一边去!”青柳大郎冷下脸。“这么没眼力劲儿!”
“噢——!”
青柳大郎一扭头,那俩小兵忙重新立正喊了声,“是!白爷!”然后刷刷地走了。
青柳大郎凑到苏十三面前蹲下。
两个人蹲在墙根子底下,风尘仆仆的,然后青柳大郎对他道,“宝贝儿,今天晚上咱们就可以进城了!我弄了辆小汽车来。”
苏十三抬眼看了看他,没吱声。
“怎么了,还在生气?”
“这不是你先跟我闹的嘛!”
苏十三一提这事儿就来气。他将啃得坑坑洼洼的冷馒头往地上一扔,站起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双手叉腰指着青柳大郎破口大骂。
“你先前怎么回事儿?爱睬不理的!小爷我哪点得罪你了?”
青柳大郎摸了摸鼻尖。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望着苏十三,眼睛里动了动。
“怎么,还有事儿瞒着我?”
“……没有。”
闷闷的。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说个清楚啊!”
“没啥事儿。”
“哦,”苏十三冷笑一声,放下手指。陡然间觉得什么都提不起劲了。这条龙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会对他耍心眼了。
“哼!”
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小爷我叫你明天高攀不起!
苏十三愤愤地就往外走。冷不丁手被青柳大郎抓住。
“你往哪儿去?”
“哪儿没你,小爷我就往哪儿去!放开!”
“不放!”
青柳大郎反手将人抱在怀里,鼻息喷在苏十三面颊耳侧。“好容易打赢了,你就不能高兴高兴?”
“我高兴啥?这冀城打下来了,还不是你的?”苏十三怪声怪气的。“说不定哪天,你连这天下都给打下来了,做了这小世界的王!可这关我啥事儿?”
“怎么不关你的事儿,”青柳大郎嘿嘿地傻笑几声。“我如果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
“屁!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苏十三拼命推开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不提防,被他推了一个趔趄。
“你走你的阳关道,小爷我,我……”
苏十三气极,冲口而出。“小爷我接着唱戏去!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他掉头就往外跑。走不了几步,手又叫青柳大郎抓住了。
这回青柳大郎的语气淡了几分。“三天两夜没合眼,宝贝儿,你别闹!”
“怎么着就是我闹了?”
苏十三回头,还待骂人,冷不丁青柳大郎眼睛一闭,脸上血色全无,就这样倒在他怀里,整个人往地下瘫。
苏十三吓了一跳,忙弯腰将人抱起。“你怎么……”
后头的话自动消音。
青柳大郎半躺在他怀里,已经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这家伙!
苏十三忍不住悄咪咪偷看了几眼。青柳大郎上唇已经冒出一厘米的胡渣,面色灰暗,想必这几日当真是吃了些苦头!
他想把这人扔下吧,到底抵不过心软,只得勉强将他扶住,扯着嗓子朝外头喊道:“喂!来个人帮帮忙,扶一下。”
苏十三和几个小兵七手八脚地将青柳大郎搬到帐篷内。这几天他们都是这样将就着过的,窄小的地方,躺下一个人,另外一个人就只能站着。
青柳大郎的鼾声震耳欲聋。苏十三没奈何,只得负手走出来。看了看,到处喜气洋洋的。因为打了胜仗,缴获许多战利品,一帮兵在那里分枪.支.弹.药。
苏十三走到哪,听到的都是夸奖青柳大郎在战斗中如何身先士卒,这么大一个冀城,三两天就给打下来了,这可是破纪录的事儿!
苏十三听了,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这条龙很猛,他一向都知道!但是在这个小世界,他俩只是暂时寄住而已,需要这么拼吗?
他抬头看向这片荒漠中炽热的太阳。虽然耳边人声鼎沸,却好像是身处在孤独沙漠中。昔日在大唐的一幕幕如同画卷般在他眼前划过。
当时当日,在碎叶城的那几年,倒真的是他与这条龙最要好的辰光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
第113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6
一个月后,冀城。
苏十三正在对着镜子描眉涂脂,口中轻轻哼着折子戏《寻梦》的几句。“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门外传来铎铎脚步声。随后门打开,青柳大郎一身军装站在门口,从手上取下白手套,快步走到苏十三背后。
“苏老板,今天心情怎样?”
“你不在,小爷我心情都美丽的很呐!”
苏十三嗤笑,然后放下眉笔,回身乜了他一眼。“怎么,今儿个又是骑马来的?”
“咳,这难得闲一个月,浑身筋骨疼的慌。出去活动活动!”
青柳大郎大咧咧地笑着,两只爪子顺理成章搭上苏十三肩头。一双漆黑的眼睛从镜子里头打量苏十三。
苏十三拧了拧身子,结果没能甩掉这人的手,回身皱眉假作不悦地道,“如今你已经是冀城最大的了。怎么,这心里头还嫌不满意?大郎你要上天啊?!”
青柳大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认真思考片刻,道,“此方小世界没有灵气,上天恐有些难度……”
“得!一句玩笑都听不懂!”
苏十三冷嗤一声,随即站起身。“不是说北边又乱了吗?你派人去打听打听,是不是那个气运之子出现了?”
青柳大郎瞳仁瞬间眯成一条线。几息后,淡淡地笑道,“宝贝儿,你怎地知晓这件事?”
“小爷我能未卜先知!”苏十三得意地摇头晃脑。“不是告诉过你,当日在剑阁……”
行吧,宝贝儿又要吹嘘灵拂教他的那一套算卦本事!
青柳大郎视线开始漂移,落在苏十三如画眉眼,忍不住喉结滚动几下。渴的慌!
他眼角余光瞄到桌上有杯温开水,一口吞干,润润嗓子,这才咳嗽两声道,“的确有些迹象!我琢磨着,咱们收拾收拾,这几天就可以往京城打过去了。”
“你要与他正面杠上?”
“不然怎么地?”青柳大郎蹙眉。“这小世界,既动不得灵力,又无法修行,只能真.枪.实.弹地干!”
苏十三倒抽一口冷气,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墙上挂的西洋自鸣钟咔哒咔哒,他身上青灰长袍上挂着的金怀表,又瞟了瞟台子上琳琅满目的唱戏行头。“还真有些舍不得!”
“没事儿,宝贝你爱唱戏,等到了京城,咱还搭台子给你唱!所有的场子都包下来,就给你一人唱!”
苏十三长叹了口气。“行吧,具体哪天出发?”
“兵贵神速!大概也就这几天了。”
“哦——!”苏十三蔫答答的。
“等收拾完这家伙,咱们离开这里,吾就去逍遥山提亲!到时候宝贝儿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这是最后一次任务?”
“倘若捉住那家伙真身,那就彻底了结了!”
青柳大郎笑的释然。
心道,吾族还等着吾带宝贝儿回龙墟,庆祝婚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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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柳大郎带兵开拔,冀城当地的富豪乡绅都欢欣鼓舞,纷纷议论着,如今送走了倭寇残部,又走了位煞星,冀城从此后就是他们称王称霸了!为了庆祝,当地富户纷纷出钱,热热闹闹地搭台子唱了三天大戏。没想到青柳大郎人在马上,都已经送出城了,冷不丁杀了他们一个回马枪!
青柳大郎带着二十来个亲兵,杀到城门前,冷脸觑着张灯结彩的冀城,笑了笑。随后又到了大悦与民生剧院的门口,派兵堵住大门,但凡来听戏的,统统都进不去、出不来,跟包饺子似的,将当地富商闲汉全部来了个包圆。就这样,他硬生生从那些富商乡绅手上又讹出一大堆钞票。
又见了冀城民兵团。
民兵团原本是想来调解的,结果引来了青柳大郎。这家伙就是头饿狼!进了民兵团大本营,二话不说,拿枪.杆子指着人,硬是从民兵团又挑走了两百来个精壮的青年。
冀城当地最不好搞的这支势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青柳大郎侵吞了。
当天傍晚,青柳大郎骑着棕色大马,背后是二十来个同样骑马的奉川军亲兵,再后头则是吭哧吭哧扛着珠宝箱子挑重担的当地民兵团壮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