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诺知道自己至少应该等塞纳一起行动,但这个影子在眼前一晃就出去好远,根本不给以诺纠结的机会,下意识做出了追寻的行动。
对方的目的地似乎很明确,丝毫不绕弯子,以诺越跟越觉得自己鲁莽,都走了好远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踪。
终于,黑影停在了一栋建筑前,迅速钻了进去。
这个地方以诺并不陌生,几天前泰尔诺就在这里接待了他们。
警局里值班的人大部分去了音乐会会场巡逻,只留了少部分人,他们明显已经困倦,根本没发现黑影混入警局,更没看见低身跟踪黑影进来的以诺。
本该是被保护的最完美的地方,反而轻易就让人摸了进来,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警察太过松懈。
走过并排的工作台,黑影直奔二楼办公室。
以诺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发现他,踟蹰片刻也跟了上去。
其中一个办公室的门半开,以诺自门缝看去,他们准备暂时先不找的泰尔诺正坐在那里,有些呆滞,黑影手中拿着时刻不离脸的面具。
“好久不见,你应该还没忘记我吧,”黑影愉悦地笑道,“比起你的那些同事,你可聪明太多了,至少知道逃到这个小镇藏起来,退休前的生活愉快吗?”
泰尔诺面如土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的待客之道未免太差了,都不问候一下我的吗?”
抖如筛糠的泰尔诺艰难道:“求求你,放过我……”
黑影语调上扬:“嗯?放过你?”
“对不起……哈珀……”
☆、哈珀
“这声对不起是对我说的吗?”哈珀带着几分怜悯道,“我想你恐怕搞错人了。”
“我……我希望你听我解释。”
“需要听你讲解释的对象已经不在此世了,你又想解释什么呢?”哈珀在屋里缓慢踱步,“良善之人被无辜献祭,歹毒之徒却横行世间,这应该是一个无解的事,你难道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泰尔诺神情狼狈,急切道:“那都是意外,我们并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情。”
“确实,毕竟你们的祭品原本另有其人,”哈珀微微低头,摸了摸桌上的一个小摆件,它的花纹很独特,底座的暗纹是一个衔尾蛇,“不过,你显然没有悔改呢。”
泰尔诺动了动嘴,没能说出什么。
哈珀叹息:“还有那些当初逃离的家伙,尽管散落各处限制重重,仍对恶灵祭献念念不忘,你们这些人恶习难改,又何必垂死挣扎。”
“我们所做的一切,”泰尔诺攥紧拳,汗水在额角汇聚,缓缓淌落,“是为了所有人。”
“每一个虚伪之人都会用这句话来为自己开脱,我已经听得够多了,”哈珀伸出手,一道阴影从他手掌慢慢伸出来,落在泰尔诺脸侧,“放心,你会喜欢我为你打造的终身牢狱的,在此间与彼间的缝隙,你会获得你梦寐以求的永、生!”
以诺意识到不妙,猛推开门。
“住手!”
“神父,我以为你还会再看一会儿呢,”哈珀背对着以诺,操纵阴影自泰尔诺的七窍深入,“太晚了。”
泰尔诺双眼翻白,身体痉挛抽搐,四肢不自然地扭曲,慢慢升起,那些黑色的阴影自他胸腔骤然刺破探出,没有刺激人视觉的惨烈场景,那些黑色的阴影像一团海葵,不断生长一寸寸包裹泰尔诺,直到将他完整裹成一个人形的茧,旋即融化。
这是瞬息而成的场景,以诺完全来不及上前阻止,一眨眼骇人的景象已经消失了,哈珀重新戴上了面具。
哈珀转身,看着惊愕的以诺,礼貌地行了一礼:“我早就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以诺不知为何一阵怒意,不等哈珀继续说话立刻挥拳上去。
拳头陡然停在哈珀面前一寸,再无法推近半步,以诺脸色微变。
哈珀伸出手缓缓拨开以诺的拳头,好像在摆弄一个关节灵活的人偶,以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挪开。
“神父,你难道以为我和你一直以来对付的那些恶魔一样吗?”哈珀友好地笑着,“你很强,附着你身的神圣力量灼烧世间任何与恶有染之物,我本不该例外,但你看见了,这伤害不了我。”
以诺迅速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哈珀。
“神父,我并非站在你们的对立,”哈珀抱臂坐在泰尔诺的桌上,“但也请不要认为我是你们的朋友。”
“当然不会,”以诺尽量放平语气,“仅你方才的所作所为就足够让我厌恶。”
虽然看不见哈珀的眼睛,但那注视着过来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包裹他的黑色。
哈珀满意地笑出声:“神父,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愚善好还是伪善好。”
“你所遵循的铁律与其说是救赎众人,不如说是无罪者不可审判旁人吧。”
以诺的脸色微凝。
“不过经历过那样的惨痛,我也不会责怪你的行为,毕竟神父你拥有着人类的通病,即所谓人性光辉。”
哈珀跳下桌子:“当然,这些人性是发自于你本身还是受到了感染,我想没人能说清楚。”
以诺没有感受到威胁,但不敢放松,再次与哈珀拉开一些距离。
“你所了解的,你所接受的都是那个已故神父灌输给你的,不过是教条,你所谓的信神奉神,也都是你习得的教条作祟,你不理解也不懂为什么信奉神,为什么敬爱神,只是卡特神父告诉你要这样,所以你这么做了。”
以诺一时忘记言语,像有什么寒冷的东西攥紧他的心脏,不断灌注冷意。
“神父,当你历经世间苦痛,看遍兴衰更迭,理解恶,明晓善,知何为明,何为暗,到那时你才能判断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做一位真正的神父,才能知道世人值不值得神的爱。”
哈珀所言和卡特神父曾给以诺说过的某些话有异曲同工之意,但没有这么冷漠。
哈珀完全是以置身事外的角度这么说,卡特神父则是以一位神职者的身份教导以诺,两者大相径庭。
“你用以分辨善恶的标准本质是卡特神父,你自己其实没有衡量的能力,驱使你于塞纳同行的也不过是因为牵涉卡特神父,你根本不关心世人,也不爱他们,只是拙劣地模仿着卡特神父,”哈珀笑了笑,“所以你并不是一名真正的神父,你与世人无法共情,体悟不得世间,你不过是能动的躯壳罢了。”
“所以我想让你看一看,看看人类的恶,我正是看过了人类的恶,所以选择站在高处,俯瞰他们自食恶果,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当你再次看见人类恶的底线时,你会站在我这一方,你可能都不会像我这般温和,而是会用最残酷的手段铲除罪恶,”哈珀耸肩,嘲弄道,“因为抛开卡特神父,你的善恶观就是如此的简单粗暴,近乎无情与蛮不讲理。”
以诺没有反驳更不知道怎么反驳,从某个角度而言哈珀说的是事实,他之所以继承教堂,扶助世人追根揭底全是因为卡特神父,当教堂毁坏,卡特神父被抓走后,以诺毫无故土留恋地离开了,这一路上,他驱邪斩恶,也全是为了追踪属于卡特神父的线索。
他就像是一个发条人,给定一个目标,不管不顾地去做,不曾准寻根源。
找回卡特神父的魂灵,助他重归天国旧门,好似是一个自出身就印刻在以诺魂灵的指令。
以诺微微抿唇,那些堆积的怒火在胸腔燃烧:“对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是怎样的人,怀揣着怎样的信念轮不到你来评判。”
“神父,我想你搞错了,我并没有评判,”哈珀放慢语速,“我只是在陈述自己知道的事实。”
“前几次,那些真相都被塞纳藏了起来,他没有让你看见残酷的景象,但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这么照顾你,我很好奇,当你看到一切人世间的恶行之后,你还会为他们自食恶果而同情吗?”
哈珀后退到窗边,轻轻一跃跳上窗棱:“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等你以行动为我解答这个问题。”
优雅地向后一跃,哈珀消失在窗边,以诺赶忙跑到窗边,看见哈珀站在龙背上。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哈珀将一样东西抛回去,落在以诺脚边骨碌碌滚了一圈,“不必同情泰尔诺,通过这个塞纳会告诉你这个家伙做了什么——如果塞纳愿意的话。”
说罢塞巴斯蒂安一振翅,载着它的主人消失在夜色。
塞纳赶到时看见的恰是巨龙消失在天幕的景色,巨龙展翼带起的劲风席卷过街道,塞纳被吹了满脸沙石,待风平息仰头看见站在窗边的以诺。
以诺低头,两人四目交汇,塞纳觉得以诺的目光很冷,无比陌生。
侧头看见警局大开的门,再加上昏昏欲睡的值班人员,塞纳有理由怀疑这又是那个堕天使搞的鬼。
塞纳立刻上楼去找以诺,明明他的感知比以诺要敏锐得多,却是以诺先找到了这个堕天使,塞纳觉得这像是一个陷阱——针对以诺的。
进了办公室看见毫发无损的以诺塞纳松了一口气,不免抱怨:“神父你还说我,现在你也学会自行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