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诺穿过几座十字架走向最靠近外围的那个坟墓,上面写着这位神职者的生卒年,他是以诺之前的神父,也是收留并教导以诺的人生导师。
卡特·奥利文。
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以诺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不光是因为他目睹了卡特神父的死亡历程,更为了眼前的景象——
卡特神父的灵魂依靠着自己的墓碑,透明的脸上是温和慈爱的神情,他的身影淡极了,最为轻柔的夜风都能让他荡起涟漪。
他没有前往天国,而是被滞留在了人间。
以诺亲自主持了卡特神父的葬礼,以自己知晓的最高礼遇,他本以为卡特神父会前往天国永憩,但葬礼结束那晚以诺前往卡特神父墓前祈祷时却看见卡特神父的灵魂茫然地站在那里。
这让以诺措手不及,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他严格按照规定执行了葬礼,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神不可能拒绝他虔诚的信徒,更不可能把他抛弃在人间。
终身奉神者被神遗弃,这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荒唐的事。
但卡特神父的灵魂无法告诉以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仿佛只是一个木偶,不会说话,不会移动,只能偶尔露出些表情,遍翻古籍,四处问询,以诺得出一个难以面对的答案——这是一个残损的灵魂。
因何残损?如何修补?何去何从?
这些问题困扰着以诺,令他因失去恩师而迸显裂痕的心更为痛苦。
从那一日开始以诺的生活彻底被改变了,或者说更早之前就已经改变了。
虽然只是残损的灵魂,但它是如此纯洁,吸引来了无数饥渴的恶灵,起初还只是最低级的恶魔后来越来越难缠,不堪其扰的以诺只能照古籍在教堂周围绘制了结印。
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恶灵前仆后继,得不到卡特灵魂的他们开始伤害周边的居民,这些无辜的信徒被迫承受无端灾祸,作为神父的以诺必须保护他们。
以诺确实拥有驱邪的能力,只是严格来说他并不适合这个工作。
巴里很健谈,这位早逝的父亲与自己的孩子阴阳两隔,日日相对却无法攀谈一句,只能把自己过剩的父爱倾注在能看见他的塞纳身上。
塞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招惹这个家伙,更后悔自己为了打感情牌撒了个关于父亲的谎言,现在巴里显然把他当做了缺失父爱的小可怜,说话的时候怜爱之意溢于言表。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十年了,如果加上作为鬼魂游荡的十年,也算是相当长久了,不过我的酒吧比我还要年长,它已经有超过一百年的历史了,最早是……”
塞纳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连续数日半夜被鬼拉着聊天这种痛苦根本无处诉说。
等月上顶端,滔滔不绝了两个小时的巴里才终于发现塞纳神情恹恹,意识到自己活跃的夜晚正是人类需要休息的时间。
“啊,抱歉,我有点得意忘形了,”巴里颇为不好意思,“我先回酒吧了,你好好休息。”
塞纳已经困得回不出话,含糊应了一声,一头栽在床铺上,感谢这里留守的老人,愿意以相当低廉的价格把自己闲置的房间租给他,不然这几日指不定露宿街头,枕土眠风。
如果没有墙上这些粉红色的彩虹小马和爱心蝴蝶结他可能会更感激这对思念过逝女儿的老夫妇。
巴里微微叹息,越过窗户消失在月色下,周围终于进入了难得的安静,塞纳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的疲惫回归梦境。
在床上刚浅眠了不过几秒的塞纳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这是只有他能听见的惨叫。
脑袋还晕成一团浆糊的塞纳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几乎是瞬息起身翻越了窗户,迷茫间看见不过十米远处一个高大邪灵正口水横流地追逐着巴里。
这种低等的恶灵从不忌口,但凡能吃进去的东西都不会放过。
来不及再多做反应塞纳立刻开始轻声吟诵,在这样寂静的街道上邪灵很容易就受到干扰,发出威胁似的低鸣转目看向塞纳。
塞纳本人并不是专职的驱魔者,顶多算得上三流,不然他也不至于专程跑到这里寻人。
麻烦,塞纳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讨苦吃,他就应该听朋友的话对一切视若无睹。
也许他曾经没有受过多管闲事的苦 今夜可就不一定了。
看着眼底邪光涌动的邪灵塞纳不知道现在就使用口袋中的东西是不是太过大材小用,只希望这个邪灵被他从气势上打败。
对峙间邪灵似乎真的不敢妄动,缓慢地沿着墙壁后退,准备隐入月光下的阴影。
就在邪灵的后腿踏入黑暗的一刻忽然顿住,接着又缓慢地踏了出来,随着它的这个动作阴影当中忽而亮起了几双眼睛。
这是一群邪灵。
三米之内效果超群,十米之外基本没用。
塞纳在心中回忆了一遍自己朋友把现在正放在口袋里的武器交给他的时候说的话。
上天给了塞纳窥看与知晓三界的能力却没有顺便给他对付邪恶的力量,这可真是一个大疏忽。
邪灵有了伙伴几乎没怎么犹豫,疯狂扑向了塞纳,交缠翻滚,宛如融合着夜的浪潮,看着邪灵瞬息逼近塞纳甚至没有来得及掏出来武器。
完蛋了!
以诺感觉到不安,这一带的邪祟已经被他基本清理得干净,余下的几只已经学聪明鲜少出现在镇中,镇里住户在他的提醒之下也牢记午夜不得出门的告诫,但现在镇子里传来的邪恶气息却浓郁得不正常。
显然有邪灵大规模出动,他们肯定是受到了引诱。
是居民还是游魂?
以诺没有时间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回头看了一眼垂目的卡特神父:“我马上回来。”
赶到的时候街道上静悄悄的,以诺的影子被拉长在空旷之中,周围有战斗过的痕迹,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以诺环顾四周,最终只在街角看见了一个空弹壳,弹壳下面有一个大写的花体W。
“听说你在找我?”
眼前的人头发蓬乱,身上散发出古怪的味道,特制的□□被随意地别回腰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个人身手潇洒地扫荡了那群邪灵,塞纳只会以为这是刚从上个世纪的垃圾厂里逃出来的醉汉。
不管塞纳的回答,汉克已经把他拎了起来:“走吧走吧,酒才喝了一半呢。”
被带进酒吧的时候塞纳一眼就看见了神色担忧的老巴里,见塞纳没有事老巴里露出安心的表情,塞纳没有想到老巴里甚至不畏伤害来帮他找救兵。
要知道某些性格古怪的驱魔人连游魂都不会放过,毕竟这些看似无害的游魂是最容易受到恶魔蛊惑转化为恶灵的群体。
塞纳看出来老巴里想上前询问,但碍于塞纳身旁的人,老巴里只是有几分惧惮地藏回了酒窖。
酒吧老板看见同时出现的两个人有些意外,但没有说话,汉克抬手:“加一杯,算他账上。”
塞纳苦笑,没有拒绝。
这个人和炭笔画显然有着相当差距,不过忽视那许久没有打理的头发,还是能看出来这就是他要找的人——驱魔人夜狼,汉克只不过是他图方便随口取的名字。
塞纳试图缓和气氛,他还没有从惊惧中恢复:“这样的相见可是很戏剧性了。”
“人生不就是各种戏剧组成的么,年轻人。”
汉克一边喝着酒一边打量着塞纳:“你找我要做什么?如果是驱魔之类的最好先提交工会,而且像你这种城里人住的地方应该有更好的驱魔人吧。”
这个小镇是汉克唯一固定拜访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出塞纳不是本地人。
“我找到你是因为有朋友的介绍。”
“呵,朋友,”汉克冷笑一声,对于人情他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厌恶,“好托词。”
因为有求于人,塞纳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言辞随意:“是多米索给我介绍的你。”
说着塞纳拿出了口袋里的武器,这是一个非常小巧的瓶子,瓶身刻着细小的铭文,里面装着专程从梵蒂冈取来的气体圣水,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用它释放出巨大的力量,它能使周围三米内的邪物瞬间蒸发,甚至重创恶魔。
就冲这个慷慨程度,汉克有理由相信塞纳和多米索的关系非同一般,更不用说他伸手时露出手腕上那个编制物,这种护身符据说编入了天使的羽翎,对于普通的物理攻击具有相当抗性。
还有赖于多米索的帮助,汉克语气软化:“我倒不介意帮助多米索的朋友。”
夜狼的名声在西边一带传得很响,而且性格相对不那么古怪,这是多米索推荐他最重要的理由,毕竟塞纳有些时候说话相当欠揍,多米索可不希望他因为同伴出师未捷身先死。
塞纳松了一口气:“谢谢。”
“不过我先要听听是什么,我要办的事可还多着呢。”
“我希望拜托你帮我找一个……恶魔。”
汉克露出古怪的神色,塞纳补充道:“或者说是使魔更为准确。”
“为什么”
“原本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销声匿迹了,但就在两个月前,我感知到了他的气息,虽然很淡但确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