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出了以诺的不解,哈珀露出一个温和而宽慰的笑容。
“我从没说过我是人类与恶魔的混血。”
这么说着哈珀拉下了披风,张开右边从未展露的那一半翅膀,它已然长大,不再布满灰扑扑的雏羽,泛金的洁白羽翼交叠在一起,随着主人的动作缓缓舒张,与左侧那一半黑翼形成浓烈的对比。
哈珀无意解释,轻声催促:“馆长该等急了。”
天马俯下身让以诺抱着塞纳坐上去,哈珀飞起的同时天马紧随其后,向着沉沉天幕疾飞而去。
几乎是同时,一片金色的天使羽毛漂洋过海,摇摇摆摆落到了一扇窗前。
这个窗户很小,边沿洒了一些鸟食。
片刻后窗边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脸苍白如纸,眼中写满了备受折磨的痛苦,本就难以控制的双翼歪斜下来,淡金色的血从羽毛根部汩汩而落。
让艰难地拉开窗户,因为翅膀上荆棘咒的影响,他一直生活在痛苦中,随着哈里的长大而愈演愈烈,到今天翅膀疼得好像要断裂一般。
往年这个时间段哈里都会在家的,毕竟很快就是他的生日了,这是让糟糕的记忆力唯一能记住的事。
馋嘴的哈里肯定不会放过品尝夹心蛋糕的机会,可为什么会离开这么久呢?
让低垂眼睫,被疼痛模糊的眼看见窗边的浅浅金色。
“好漂亮的羽毛……”让小声咕哝,伸手捏起它。
这羽毛是温暖的,让轻声叹息,小心翼翼地抚摸,不知为何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但他的思维根本无法捕捉任何画面。
羽毛在他指尖化作金色的萤火,顺着手臂一路向上,最终落到让残损的双翼上。
脑海中荡起一个小小的声音,酷似锁链解开那种——
“啪。”
荆棘迅速枯萎,从他的翅膀根部脱落。
泪水一瞬便收回,让的眼中不再是懵懂,也蜕去了傻样,转为肃杀的冷酷。
让捉着窗户边沿,往远处眺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柔软的居家服令他狠狠皱起眉头。
轻巧地撕裂身上的这些累赘,让变换出一套符合他身份的黑衣,毫无阻碍地穿透墙壁,飞上高空。
让低头打量了一会脚下的房屋,没有丝毫留恋,展翅离开。
再次进入图书馆,以诺的心境已经全然改变,离开到回来之间没有隔多久,但发生了太多事。
以诺甚至想不起和路西法战斗的经历,唯一停留在脑海中的事只有——塞纳死了。
塞纳弥留之际的场景在以诺脑海中不断回放,从没有哪一刻,以诺能想到死亡的阴影会降临在塞纳身上。
更不会想到自己为此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锥心痛苦。
以诺不敢低头,害怕自己看见塞纳青白的面庞后会再次情绪失控,这种感受超越悲伤,混杂了太多他说不清的其他情绪。
“以……以诺,”哈珀拍了拍手,吸引回以诺的注意力,“我们到了。”
以诺恍惚片刻:“这么快……”
哈珀动了动嘴唇,最终点点头:“是啊,很快。”
实际上,他们已经抵达这里有不少时间。
但哈珀理解以诺此时的心情,大概和他失去父亲那晚一样,不过现在,以诺是再次体会这种痛苦,哈珀觉得要是同样的遭遇在自己身上重现,肯定会精神崩溃。
哈珀引着以诺在图书馆内部穿行,他们爬上了更高的顶部,足下是不绝的云雾,连其他建筑的顶端都无法看清。
拉结尔静静地站在弧形的窗前,脸上是克制的悲伤,尽管以诺抱着塞纳尸体向自己走来的画面拉结尔已经看过了一遍又一遍,但真正经历时,还是能感受到难言的伤怀。
“把塞纳放到这里吧,”拉结尔伸手向一旁的平台,“相信我,这能让他好受一些。”
以诺木了一会儿才照做,随后僵硬地站到平台一旁,眼中没有焦点。
“塞纳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未来果然是不可变的……”
因为提到了塞纳的名字,以诺注意听对方说的话,想了一会儿轻声:“为什么您这么说……难道你早都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拉结尔没有隐瞒,颔首:“是的,这是我的能力。”
以诺不知为何胸腔涌出些无力的愤怒:“既然您已经看到了未来,为什么不阻止他。”
馆长轻轻叹息:“以诺,没有人能阻止未来,我分予了他我的力量,让他看见我所看见的未来,让他进行抉择,这已是我能做的最帮助。”
“他看到了未来,以诺,看到那一刻之后会发生什么,他本可以利用哈珀借给他的的力量保护自己,但最终塞纳选择了你。”
以诺不懂拉结尔话中的意思:“什么叫选择了我为什么是选择了我”
“塞纳选择牺牲自己保护你,明白了吗?因为如果不这样,你很可能在与路西法的抗争中陨落,即便侥幸胜利也会被杀戮冲昏头脑,跃上云端带来残酷的圣雨,彻底将这个世界毁掉,无论哪样,你都将因此带来的罪咎堕入深不见底的地狱,”拉结尔看着以诺侧脸上的丑陋血痕,轻声,“这是路西法带给你的诅咒,从你丧失理智对第一个人伸出杀手后,它便苏醒了,一点点蚕食你,塞纳不想你堕落。”
以诺浑身颤抖:“为什么?”
“为什么,以诺你问为什么……”拉结尔苦笑着喃喃,这个场景他曾看过,但发生的一刻,依旧恍若在梦。
“因为他爱你,以诺。”
像是害怕以诺因为过于悲痛无法凝神听清,拉结尔强调:“塞纳深爱着你。”
以诺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茫然地看向拉结尔。
“这本该由他亲口告诉你,不过他选择了用行动最后坦白。”
拉结尔走到平台的另一侧,与以诺相对而立。
“你恐怕很难理解,毕竟就你过去所受到的教育,还有你真身的影响,人类的情感都离你太远了,尤其关乎爱。”
“而对于人类而言,这是天生的能力,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人类为其痴狂,为其痛苦,最终为其感受到喜悦。”
以诺还是混混沌沌的:“可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无法用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或者,对于塞纳而言,保护你,理解你,做拉住你的绳索是他早自认理所当然的事,融入他的思维和理念,这是自然而然的选择。”
以诺慢慢攥紧自己的拳头,身体微战,难以言表的苦痛已经淹没了他,说不出多余的话。
“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塞纳从不曾告诉我这些……”
“想想你的曾经,以诺,你是一个神父,刻板得近乎不讲道理,偶尔还会因为亲眼所见的恶而暴走,这样的情况下,你让塞纳怎么敢说出这些话呢?”
神父必须遵循各种繁复的戒律,以诺从有记忆起就是按照这条路成长的,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和塞纳游历,就如拉结尔所言,他不仅不会理解,还会痛斥塞纳并与其绝交。
但是现在……
以诺闭紧眼睛,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失魂落魄。
“帮帮我,馆长……就像他为我做的那样,我愿意用尽一切办法来救回塞纳。”
以诺深呼吸几次,抬眼凝望拉结尔:“因为现在,我拥有着和他一样的心情。”
也许他永远不会了解塞纳暗暗苦恋的心情,但以诺此时至少体悟到了所谓痛失所爱。
整颗心都纠结起的痛,几乎逼得他呼吸不能。
拉结尔长长地叹息:“这正是我叫你回来想要告诉你的。”
“以诺,从这一刻起,我无法继续看见你的未来,之后会发生什么,连我都无法预知,唯一能救回塞纳的,只有神——若他肯大发慈悲。”
“什么意思?”
“塞纳此刻还能拥有一次复生机会,皆是因为他的父亲,”拉结尔慢慢退开几步,悲伤地结起眉头,“这是他父亲最终用尽一切拼得的机会。”
“因为,二十五年前,塞纳就已经死了。”
☆、同行
“因为,二十五年前,塞纳就已经死了。”
“什……什么?”
以诺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没有听错,以诺,再次死亡的灾难终会降临在塞纳身上,只是没人知道会以哪一种方式,这是拜蒙的诡计,当塞纳的父亲发现时已经晚了,能做的仅剩下尽可能在这一切发生前想方设法保护塞纳免遭更可怕的祸患。”
拉结尔抬起手,在空中拂过,幻化出以诺和塞纳曾经历的过往。
“塞纳父亲和哈珀的契约并非心血来潮,是为了保护塞纳所做的准备工作,那些承载着记忆和各种情绪的稿纸是最佳的媒介,用作制造伪灵魂,保护他的核心部分不受侵害。”
“修复塞纳灵魂的核心物件则是源于我,我是天使拉结尔所著记载诸事的书本,通晓万事,明晓未来,后遗落人间,化作无数碎片,”拉结尔陷入回忆,“而令已经死去二十五年的塞纳再次如常生活的,就是我的一部分碎片。”
以诺愣愣地听着这一切,完全陷入了混乱。
“哈里带走的,是那些溶入塞纳体内的稿纸所造的伪灵魂,但是没想到被路西法操控的哈里力量太过强,连带塞纳自己的记忆和意识都被夺走了,固定在塞纳体内的拉结尔之书碎片尚还完好,但随着时间推移,它很快会与塞纳的身体分离,回归于我,届时留下的真的仅是空空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