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悟松开他,兀自在栏边长椅上坐下:“这里是万荷湖。”他说。
沈景之绕着小亭走了一圈,比起靛颏花海,这处荷花湖明显更有意境。起码这些花不会叽叽喳喳地吵嚷,耳根清净。
“因为师娘喜欢,师父亲手种的。”
沈景之意外地倒吸气:“这么大一片,全部自己种?”
司悟颔首,视线定在地上的石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是,没用灵力,亲手一株一株种下的,也不让我们帮忙。”
“照你这么说,苍无君对念止确实一片痴心。”听念止的意思,却像对他失望透顶了,几天前,她还在饭桌上笑吟吟地说自己是夫君宝。
不是他做的反而更可恨,又是什么意思?
“你们到底怎么回来的?”他坐到司悟身边。
“那日在毓秀山,我与师娘查看了镇魂印的阵眼,师娘坚持要触摸阵眼,才摸上去她便晕厥不醒,我探到她灵力恢复,尝试着开启界口,没想到真把她带回来了。”
“什么阵眼?”
“红缨□□,青铜材质,已是锈迹斑斑。”
“什么是阵眼?”
“……镇魂印中可镇住所有魂魄的物件。”司悟道,“我娘亲说,那红缨枪,本来就是师娘的东西,我再追问别的她就不肯说了。”
从刚才念止和尔岚的对话来看,那位尔岚夫人分明知道什么,只是苍无君不许她说。沈景之不明白:“他们瞒着念止说得通,为什么连你一起瞒?”
司悟摇头说不知。
司悟都不知道,沈景之更不会动动脑子就摸清楚来龙去脉,索性说起别的:“我这次来,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哪两件?”
沈景之说:“你们离开的第二天,我师兄他们去过万足山,捡回来一只松鼠妖,从松鼠妖那里得知‘段弘文’大肆抓捕小妖抽骨炼魂,我师爷说他很可能不光毁了肉身,连魂魄都不齐全。”
司悟认同地点头:“另一件呢?”
“另一件,是关于念止的身世。”他略有迟疑,“不过念止说苍无君已经回界了,他好像不希望有人提起这件事,我说了会不会……”他抬手一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司悟本来凝神听着,看到他的动作和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师父不会为难你,说与我听不打紧。”
“意思是,不能告诉念止?”
“你先告诉我,我听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师娘。”
念止的身份虽然清楚了,其中还有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需要确定,沈景之隐约觉得这个部分才是关键,他所知道的只是浮于表面的部分。说出来好像不痛不痒,况且他不是对念止说,应该不会有事。
他清清嗓:“你记得我师爷之前说过的北陈古国的事吗?”
“记得。”
“我小师叔他,之前某一世就是当时北陈的皇子,在那一世,他和念止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直到两人十八岁,念止嫁作他人妇才分开。当时念止不叫念止,叫淳于秀黎,是淳于家的的小女儿,也是率领慑东军守卫北陈东边的小将军。”
“师娘在人界一直以孩童面貌示人,叶彰如何认出她的?”司悟问。
沈景之答:“念止手上有条红晶珠手串,小师叔的短刀刀鞘上镶嵌了两颗一模一样的晶珠,你之前不是就发觉这些晶珠可以相互感应吗?念止的手串,就是当时身为皇子的小师叔送的,为了能感应她的行踪。”
送可以相互感应的晶珠……
叶彰凡人一个,要找到天然具备感应能力的晶石肯定下了苦功夫,愿意做到这个地步,恐怕不止出于一起长大的朋友情谊。
司悟不免多问一句:“他们当时,是什么关系?”
沈景之摸摸鼻子,心想苍无君完全可能在某处观察着他们的一言一行,还是抖着胆子说:“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没有你师父,念止的夫君就会是小师叔。”
“你是说,师父抢了别人的妻子?”
沈景之吓了一跳,竖起手指嘘声:“别乱说,当年的事我们都不清楚,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是我们不知道的,你师父可是堂堂苍无君,吃饱了撑的跑到人界抢人家老婆?”
司悟没觉得不妥:“按你的说法,确实是师父夺人之妻。”
沈景之看他一派坦荡,环顾四周发觉没有异常,放下心来:“怎么我看你亲娘怕苍无君怕成那样,你这做儿子反而口无遮拦?”
“娘亲不是怕师父,是怕师娘说错话惹恼师父……”后面的话被沈景之一个喷嚏打断,司悟侧首看看他,幻出一件绒领披风,轻轻搭在他腿上,“下次别再不穿衣服乱跑了。”
“……噢。”沈景之根本不冷,听他一遍遍吐槽自己不穿衣服,还是抖开披风披上,“念止说你娘去求了谁?苍无君吗?”
“嗯,娘亲之前不在界中,就是去找父亲和师父,让师父将师娘带回界中。”
“这么说,苍无君真的知道念止在人界的遭遇,也确确实实袖手旁观了?”
“可能吧。”司悟说不清楚。
沈景之一直记着念止那句明显带着恨意的话:“念止那句话,不是他做的才更可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司悟也纳闷:“我从未见过师娘这样,她原来和师父很好。”像不想见他,可恨这样的话,司悟还是头一次听说。
☆、阴魂开口
沈景之并不打算在苍无界久留,现在念止安全了,外面“段弘文”却还在活动。从司悟这里问不出什么,苍无君和神启君几位不肯露面,尔岚夫人知情却闭口不言,他区区一个凡人,人家不想说他也无可奈何。
离开前让司悟带他去梨园竹楼见了念止一面。
回到苍无界,念止脸色好看不少,精神也很不错。倚靠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看风景。
司悟在门口喊了声:“师娘。”
她回头,看到沈景之不伦不类的披着司悟的披风,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怎么不穿衣服就跑来了?”
合着在你们苍无界小背心和大裤衩子不算衣服是吧?
司悟并不进去,撩起袍角席地跪坐在门外。沈景之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学着他的样子撩开披风跪坐下来:“你怎么样?”
念止翻身侧躺,面朝他们这边:“如你所见,还不赖。”
沈景之思来想去,决定把念止的身世咽回肚子里。念止之前明确说过人界有趣,不管是不是气话,沈景之就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偷跑出去,引出更麻烦的事。
苍无君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瞒她,沈景之犯不着挑破了说,事情没有解决,还白白得罪苍无君,怎么看都是一笔赔本生意。
“怎么不说话?”念止枕着胳膊,懒洋洋发问。
沈景之不习惯跪坐,往后一倒盘腿坐着:“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以后别那么冲动了,人界有什么好玩的?又危机四伏的,我跟司悟去中心城看过,我瞧着和人界差不多,你要是在这里呆着无聊,就去那边找那些妖魔鬼怪的玩玩,你老一个人呆着肯定没趣。”
念止心不在焉地嗯声。
沈景之又说:“我就先回去了,那边还一堆事等着处理,你要是想我就和司悟说,让他把我接来,还有小煦,大师兄,小师叔,你想见谁都可以。还有啊,你要是有想要的东西,我们买了让司悟送来。”
念止很认真地想了想,期待地看着他:“我想要海豚。”
“海豚?”
“嗯,我没有见过海豚,想要。”
沈景之汗颜:“这个恐怕不太行,小金鱼倒是可以。”
念止不大乐意,却也没坚持:“人界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暂时没有。”
闻言,司悟偏头看他一眼,很快转回去,没有戳破。
“你打算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能怎么办?”他状似无奈地耸耸肩膀,“你就别管了,安心养着吧,需要帮忙我肯定不会和你们客气的。”
“你可要跟去?”这话是问司悟的。
司悟答是:“这边有娘亲陪着师娘,暂且用不到我,我想跟去,看看能不能帮他什么。”
念止对这个答案并不奇怪,他不跟去才是出乎她的意料。是以没有多问,招招手把沈景之喊到近前,坐起来,左手手指在右手腕上悬了几秒,手腕上浮现一道红痕,她两指一拈,红痕化作一根红绳虚挂在她手指上。
“伸手。”
沈景之依言伸出左手,念止捏着红绳两端在他手腕上绕了一圈半,不需打结,须臾没入血肉,化成一道红痕,再过一会儿,红痕也看不见了。
“这是什么?”他转着手腕查看,随口问。
念止却不答,慵懒地靠回去:“你若实在没有头绪,我且给你指一条道,去毓秀山镇魂印下,提一个阴魂出来问话。”
“为什么?”
“为何?”
沈景之和司悟几乎同时问出口。
念止背身对着窗外,继续看外面一望无际的梨花林:“镇魂印是苍无下的,虽然过了千年之期上面灵力有所消退,但修补一次两次便可,我观那印上修补的痕迹却有数十次之多,说明上面的灵力不是自然流失的,而是有人试图破印,导致镇魂印不稳。反正你们也没头绪,去看看吧,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