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叶彰不冷不热地说。
司悟也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在他旁边坐下。
沈景之本来要去喊念止起床,看见那两人坐一起,脚步一转也走过去:“念止醒了吗?”
“还没。”
“她最近觉有点多。”
她昨晚八点睡下,现在快早上八点。念止在界中时作息就更贴近人类,对于她每天睡觉这件事司悟并不奇怪,一觉睡十来个小时却不太正常。
叶彰看他表情松动,叼着烟问:“怎么了?”
司悟瞥他一眼,没作声,趿拉着拖鞋又回了房间。
“小师叔你怎么招他了?”
叶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扯起嘴角:“谁知道呢,可能他也喜欢小孩儿吧。”
本来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听到沈景之耳朵里,就成了小师叔不愧是小师叔,随便一猜就中。
念止睡得很沉,司悟喊了她好几声,她只是不耐地哼哼两声,抱着小被子又睡过去。
司悟并起两指点上她眉心,探到的灵力和生气细若游丝。
她情况很不好,可不知道根源所在,他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先是感应不到,再是伤口血流不止,现在开始嗜睡,接下来还有什么?
等师父回界,发现师娘不见了再来找吗?
或者,师娘能撑到那时候吗?
“师娘,师娘?”他俯身,在她脸上轻拍了两下。
没反应。
再喊:“师娘?”
司悟低叹,右手食指轻轻滑过左手掌心,划出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溢出金色龙血。他单手捏着念止的两颊,迫使她小嘴半张。左手虚握成拳,血液顺着手纹流淌,滴进念止口中。
念止拧起秀气的眉毛,呜呜低咛起来。
还算有用。司悟松了口气,见念止眼睫掀动才移开手,手掌伸开,已经恢复如初。
“小龙……”
“师娘。”
“你给我喂了什么?”她扶着床边的围栏坐起来,受不了满口的血腥味,“我要喝水。”
司悟依言倒了水来,喂她喝下半杯,放到一边:“感觉如何?”
“不好,我讨厌血。”
“您曾经昏迷不醒,便是师父用血喂养。”
念止失笑,滑下小床,自己寻了小拖鞋穿上:“真傻,他的血和你不一样。”
“您睡太久了。”
“所以你就死马当活马医?”
他怪她乱说话:“师娘!”
念止笑得更欢:“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什么时候也像你娘一样爱操心了?”
司悟没心思和她逗趣,帮她端了小盆,跟着她去浴室洗漱。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您现在越来越虚弱,需尽快回苍无界,我没法带您回去,为今之计只有找到师父——”
“找?”念止打断他,将牙膏和牙刷递给他,等他挤好了又接回来,“去哪里找?”
“我……不知。”
“既然不知,何必白费功夫?既来之则安之,这人界倒是比我想象中有意思,我们且安心呆着,待你师父发现我们不在自会寻来。”
“师父出界前特意嘱咐我看好师娘……”
念止吐掉一口白沫,含水漱口,反复几次,洗干净牙刷牙杯,鞠水洗脸。司悟将毛巾递给她,仍是坚持:“我会尽快找到师父,接您回去。”
“那沈景之呢?”念止沾湿毛巾,拧到半干,擦了脸和脖子,又将毛巾扔回面盆。
“他?”
“他现在灵骨被剔,又被有心人觊觎,凭他师父和师兄弟,哪怕算上一个叶彰,你觉得他们能护住他?”她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耍手段,能把她带出苍无界,斩断她和苍无界的联系,实力定然不容小觑。不说能和她夫君势均力敌,至少也和神启、陆坤几个不相上下。别说沈景之他们是凡人,便是司悟出手恐怕也胜负难定。
司悟不语。
“小龙,想必你也清楚,这件事恐怕是冲我来的,至于沈景之,我不知道对方拉他下水是何打算,但他不在十生之列,却能进苍无界,我不觉得是意外。”
“您是说,他进苍无界,是有人刻意为之?”
“极有可能,而且这个人,知道的远比我们以为的要多。”
“我只是不明白,他,或者说他们,千方百计把您从苍无界带出来,意欲何为?”
念止摇头,将小毛巾拧干,挂在挂钩上:“意欲何为不知道,我只知道能做到这一步,对方肯定做好万全准备,你想找到你师父,除非将四界翻个底朝天。”
她跳下小凳,无所谓地耸肩:“我呢,活了两千多年也足够了,沈景之不一样,他才二十一岁,就这样去了实在可惜,什么坠入轮回从头再来说得轻巧,前尘往事消散如烟,便是同样的三魂七魄,也不再是那个人了。你,舍得吗?”
司悟再度沉默。
念止该说的说完了,咧着小白牙,拽着他离开浴室:“走啦,吃早饭咯!”
驱妖本质上算自由职业,不用上班打卡,没有按时按量的薪水,有活就去跑,没活就在家消磨时间。
沈景之灵骨没了,跑活根本帮不上忙,说不定还拖后腿。他寻思自己该去找份正经工作,大学修的考古专业,能找到专业对口的倒也还算有趣。
闲着也是闲着,他联系了几个大学同学,打听了下门道。打听来打听去,还是舍友靠谱,高博文父母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认识的大佬也多,说会帮着问问,让沈景之安心等消息就成。
那就等着。
家里不缺他这一份,按他师父的打算,去市中心给他买套房,装修成六室零厅两卫,租给刚入社会打拼的小年轻,当个包租公躺着等收钱就是了。
沈景之也不是真那么没皮没脸,虽然他的终极目标也是赚钱买房当包租公,但这些年吃师父用师父住师父的,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当然得报答师父,哪能心安理得啃老。
傍晚温度正好,一群人吃饱喝足坐在院里吹风纳凉。
谭志远一个电话打过来,一伙人又纷纷钻回房间收拾东西。
本来是让段弘文和叶彰回去,北陈市郊最近不太平,其他师叔分散在全国各地,留在北陈的师叔和师兄弟手上腾不开,师爷要忙别的,于是想起这俩还在江水村静养的徒弟。
谭志远和邬源提了沈景之灵骨被剔的事,邬源说祖师爷留下的册子记载了灵骨修复的秘术,不过得看具体情况,所以让沈景之一并跟去看看。
念止说想去北陈看看,天天呆在家里快闷坏了。她要去,司悟自然也要跟去。杜煦舍不得他“亲闺女”,也嚷着要去。汪泽洋手上没活,不稀得留下来看家,去了兴许还能帮上什么忙。
家里正好有辆七座的面包车,各带了两套换洗衣服,连夜出发赶往北陈。
北陈是个大城市,是雨阳的两倍有余。
邬源的别墅在临北区明春苑,晚上七点出发,到地方晨光熹微。
念止睡了一路,被抱下车也没醒。叶彰带司悟上二楼,将念止安置在带独卫的客房里。
“她这样,真的没事?”叶彰问。
司悟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她这样多久了?”
“超过十小时,是十一天前开始的。”
司悟冷哼:“你记得还真清楚。”
叶彰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着嘴里,打火点着,眯眼吸了一口:“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叶彰又吸了两口,吐出灰白的烟雾。
司悟不耐地皱眉:“你着什么急?”
叶彰拿烟的手一顿,苦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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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景之第一次见师爷,他师父三十年前回到江水村自立门户,逢年过节寄些礼品过去,再打个电话问候。双方都忙,鲜有见面的机会。要么就是沈景之要上学,每每错开师父来北陈的时间。
师爷今年八十有一,外表却不显,看上去和他五十出头的师父差不多。区别在于他师父的胡子黑白相间,师爷是须发全白。一双眼睛不似寻常老人那样浑浊无光,事实上师爷有双漂亮的眼睛,桃花目,眼角眉梢自有一种风情,眼瞳黝黑明亮,缀在那张生了皱纹续了胡须的脸上,有几分违和。
说话声音也温润清朗,像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不像他师父上了年纪声音自发带了沉厚沧桑。
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忽视不了,沈景之平日里和师父师兄插科打诨,到了师爷面前乖得跟绞了利爪的小猫似的。乖巧地问好,乖巧地坐好,乖巧地伸出手腕给师爷探灵骨,腰杆子挺得笔直。
“剔得彻底。”邬源松开他,接过老四递来的龙井,抿一口道,“不像第一次做。”
谭志远在道上行走三十几年,头一次听说灵骨还能被剔,还就发生在他徒弟身上:“这灵骨剔去,能做什么?”
“为己所用。”
“不是自己的,也能契合?”
邬源放下茶杯,双手交握搭在膝上,面色从容:“只要实力足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谭志远心里有气,显露出来就是山羊胡子一翘一翘:“恃强凌弱,这样得来的灵骨,哪怕有十根也是入魔,成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