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想,那时候他才七岁,就已经被逼得只有顶替另一个人才能活下去。
江时沉了沉声:“他的母亲是谁?”
X动手去翻资料:“等一下我看看。”
陡然想起谢容浩一直叫着他宋哥,江时福至心灵:“姓宋?”
X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了一个人名,他惊了一下:“诶,你怎么知道的?”
江时抿着唇角,不欲多说,只问:“叫什么?”
“宋舒妤,死于意外车祸,死亡时间……”X一愣,抬头看向桌上的台历,“就是十六年前的今天。”
江时呼吸一窒,整个人如坠冰窖,恍惚间他好像又闻到了那一阵百合花香,跟秦隐身上的一模一样。
江时哽了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在七岁以前,叫什么?”
“这个就查不到了,宋……女士当时一个人带着孩子,根本上不了户口,小名应该是有的,但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那些见不得人的陈年旧事,已经随着时光埋在了地底下,旁人早就无从得知了。
“你可以试着问问你家小妖姬,”X想的很简单,“他当时七岁,应该早就记事了。”
然而开什么玩笑呢。
江时根本舍不得去碰他的伤疤,那些被他藏的很好的丑陋真相,即使鲜血淋漓,只要他不说,江时也愿意当做不知道。
所以他宁愿多花一点时间自己查。
露台一片寂静,江时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树影婆娑,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能确定吗?他母亲的那场车祸,真的是意外?”
X:“……啊?”
不是吧,豪门恩怨争斗都是这么可怕的吗?
X没有经历过复杂的原生家庭环境,所以吊儿郎当混不吝,一看就是正常家里养出来的孩子,所以看什么都简单。
不像江时,从深沟沼泽爬出来的可怕怪物,他信奉的是人性本恶,甚至早就习惯了以最恶毒的思想去揣测每一个人。
X在那边试探:“……我再查查?”
江时还没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响声,“时哥?”一听是谢容浩的声音。
江时挂了电话转身,谢容浩正好从明亮的地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陆闫。
江时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除了漆黑的眸子还微微泛着冷光,几乎看不到情绪曾大幅起伏的踪影了。
秦隐跟他本来就是发小,能在这儿碰到他还真没什么好意外。
江时笑笑:“我躲这儿都能被你抓到。”
谢容浩嘿嘿笑了两声:“宋哥刚给我发了信息,怕你一个人待着无聊,让我过来陪你。”
江时低低懒懒地嗯了一声,视线越过他落在了陆闫身上:“有烟吗?”
陆闫面露难色,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道:“……有。”
说完,谢容浩就见自家宝贝儿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给江时递了一根烟。
谢容浩不可置信:“不对啊,你不是说在戒烟了吗?”
“……”陆闫别开眼,做最后无谓的挣扎,“我就闻闻,不吸。”
不过短短几分钟,谢容浩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几次。
谢容浩惊呆:“……你真当我傻?”
还就闻闻,这跟渣男语录“我就蹭蹭不进去”有什么区别?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江时适时地出声:“抱歉,我不知道你不能抽烟。”
听听他这轻飘飘的语气,还真没听出有半分歉疚的意思。
谢容浩看着江时熟练的点烟姿势,愣了好久。
眼前这个人看着比他还小还乖,突然一变还真挺有点不习惯。
江时吐了一个烟圈儿,才叫他:“谢哥。”
“嗯?”
江时缓缓一笑,状若无意道:“有件事挺好奇的,一直都没找到机会问你,你为什么叫他宋哥?”
“他让我叫的啊,他以前特别不喜欢别人叫他秦隐,刚开始的时候我老记不住,一叫错他就生气,我俩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打过架,慢慢的就叫习惯了。”
江时:“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吗?”
“不知道,”谢容浩寻思着,“可能是嫌这个名字不好听?”
江时扯了扯嘴角,明晃晃地嫌弃:“……我就知道,问你也白问。”
谢容浩撇了撇嘴:“你不知道,我宋哥以前脾气可好可懂事了,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你懂吧?”
“但是有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天天嚷嚷着想改名,提一次被秦叔叔打一次,后来就不敢提了。”
谢容浩在认识他的时候,对方已经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王子。
明明小脸稚嫩,行为姿态摆的却像一个小大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进退有礼。
独独有一点,他像是极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这是谢容浩年少时光的记忆里,对方唯一表现出来的叛逆。
起初,他总是在别人跟他说话的时候认真纠正每一个人,说他不叫秦隐。
他甚至执拗地一笔一画地在自己习字本的封面、小试卷上工工整整地写下另一个名字。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肯耐下心来认真听他说,所有人都在叫他,六少爷。
后来,他就没再说了。
江时的嗓音突然哑了几分:“他说他叫什么?”
“啊?”
江时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他想把名字改成什么?”
“宋灼,”谢容浩耸了耸肩,“你说这也不能怪秦叔叔吧,连姓都改了,秦家肯答应才怪。”
去你妈的秦家。
江时想,他一定是希望谢容浩能替他记得,不然,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还有过宋灼这个人了。
秦隐换了一身衣服才下楼,楼梯下到一半正好碰到准备回房休息的贵妇人。
隔着两三层台阶,秦隐停了下来:“秦夫人。”
秦隐叫了她十六年的妈,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秦夫人。
比起老爷子的怒不可遏,她的声音更显平和,听不出喜怒:“你终于舍得跟我们撕破脸了。”
秦隐平静地回视:“如果早知道。”
他只说了五个字,却在那一瞬间,她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不再无懈可击。
秦夫人神情恍惚,她喃喃:“怪不得……”
秦隐轻轻一嗤,径直越过她下了楼。
露台,三个人正聚在一起玩手游,谢容浩最先看到他,叫了一声:“宋哥。”
秦隐拍了拍他的肩:“谢了。”
就是这么巧,正好一局结束,秦隐看着江时收了手机,笑了一下:“江小时,我们回家。”
江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秦隐面色镇定,他在下来之前已经拿镜子看过,砸出来的红印消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被他这么一盯,就,还是紧张。
“江小时?”
许久,江时倏地一笑:“好,回家。”
秦隐第二天就收到了老爷子病危的消息。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只道:“吊着一口气也要救回来。”
死亡是上帝给予有罪之人的最大的慈悲,秦隐从不信上帝,也觉得那个人不配。
这是他唯一一次孝心,他从半年前终于得知母亲的死亡真相就下定了决心,他会把整个秦家送给老爷子当陪葬品。
十月二十五日,距离全球预选赛只剩最后两周。
Nemo趁着训练休息的间隙给江时打了一个电话。
“少爷,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江时想了一下:“再等等。”
他不确定秦隐打算怎么处置秦家,江时有千万个如何弄死秦家人的想法,可也只能是想想,决定权仍然在他。
“少夫人那边……”
江时握着手机,不怎么在意:“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你们不用阻止,相反,必要的时候你们可以推波助澜一下。”
江时说再等等,结果当天晚上秦隐刚到秦氏的地下停车场就发生了意外。
秦家二叔狗急跳墙,绝地反击。
江时接到电话的时候黎穆正在给他们集中复盘,他二话不说丢下所有人急冲冲地去了医院。
还好只是手肘轻微擦伤,江时到的时候,警察刚做完笔录离开。
江时的脸色冷得下一秒就能掉冰渣渣:“我就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或者直接把你锁家里。”
秦隐拉着他拥入怀,头懒懒地枕着他的肩:“可以啊。”
周身尽是熟悉的气息,僵硬的四肢渐渐回暖,江时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缓缓回抱秦隐:“是你说的,我当真了。”
“……”
秦隐贴在他的耳边,压着声音道:“江小时,我故意的。”
江时猛地侧眸看向他,满脸错愕:“你说什么?”
许是终于达成所愿,秦隐的语气第一次这么轻松,邀功一样勾着尾音:“我知道这几天有人跟着我,我没躲。”
“我也知道怎么把伤害降到最低,你看,我做到了。”
江时傻傻愣愣地看着他。
他想,秦隐一定是恨极了那些人,甚至不惜以自己做饵,逼那些人狗急跳墙。
秦家这座大厦外朽内空,藏污纳垢,早就没有一个人是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