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问题。”霍言突兀地打断了他,“本来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俞明烨停下来听他说,他却道:“我不应该答应你先登记结婚的。”
霍言想,反正已经这样了,既然俞明烨要谈,那他们就开诚布公,把所有先前避而不谈的、故意忽略的问题全都说清楚吧。
“我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组建家庭,更没有做好准备要一个孩子,之所以一步错步步错走到现在,全都是因为你。”
他近乎无理取闹地把所有原因归咎到俞明烨身上,最后却来了个急转弯般的总结:“全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做了这么多蠢事。”
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承认自己喜欢俞明烨,却是在眼前这样一团乱麻的情况下,身上还穿着医院的无菌病号服,脸上哭得全是泪痕也顾不上擦,连声音都因为长时间哭泣沙哑得不成样子,狼狈得不得了。
“我不应该这样的。”霍言小声说。
他不过脑子地做了很多决定,包括让俞明烨咬他,包括和俞明烨去登记结婚,也包括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和打掉这个孩子——做这些决定时他变得不像自己了,唐闻过世后他下定决心要坚持的那些东西,遇到俞明烨后一步步尽数瓦解,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
要说他不埋怨俞明烨,那是不可能的。可他又什么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因为俞明烨同样为这段关系付出了很多,他不是独自一人,对方一直牵着他的手。
只把眼前的结果归在对方身上是不对的。
在手术台上时霍言一直是清醒的,甚至比严重失眠的这几天里任何一秒都清醒,他想了很多,关于他和俞明烨的将来,关于这个孩子的去处,关于他接下来要怎么做……他想了很久,久到医生说手术结束了,才忽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眼角挂了一滴泪。
他很痛,心里很难过,俞明烨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感受到男人捏他手腕用的力度,霍言想,恐怕并不会相差太远。
他不再开口说话,到最后也没有提及自己做了什么决定,倒是俞明烨等他的情绪平息下来后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主动道:“我腾出了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哪里也不去,就一直陪着你。等你把身体养好,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霍言点点头,说:“好。”
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后,他被接回家里调养身体。温阿姨心疼得不得了,每天都卯足了劲做霍言爱吃的菜,想让他多吃点恢复得快。但霍言出院后胃口并没有见长,每顿饭仍然只吃小半碗,白天也没什么心思出门,几乎都泡在画室里,连天台都不去了。
她有心想让俞明烨去哄哄霍言,却发现俞明烨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每天陪着霍言呆在画室里,只要霍言想画,他就静静坐在一旁当模特,一句话也不多说,好似一座安静而英俊的雕塑。
这两人之间仿佛比从前多了一层生人勿近的默契,某种程度上应当也算是件好事。
霍言第一次把自己藏起来的速写本拿给俞明烨看,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缩在画室的懒人沙发里,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把自己的私藏分享给了模特本人。俞明烨倚着墙站在他身后,伸手接过那本画得满满当当的速写本,就着大敞的阳台门外洒进来的阳光,欣赏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以来霍言笔下自己的变化。
他发现了,霍言似乎对他的眼睛情有独钟,有些随笔画得相当潦草,部分位置寥寥数笔涂黑就带过了,但几乎每一张的画面里都有眼睛。
眼神可能不一样,或平静或带笑,偶尔也有带点怒意的眼神,但连俞明烨这样的外行人都能看出来,画出它们的人是带着感情下笔的。
他低下头去看霍言,却只看见霍言头顶的发旋,既没办法眼神交流也没办法看对方脸上是什么表情。无声沟通无果,最后俞明烨只好主动开口问:“为什么一直藏着不让我看?”
霍言仍然低着头画新的随笔,头也不抬地说:“万一被你收走了怎么办?”
俞明烨以眼神表达自己的疑问,可惜霍言看不见,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可能没明白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补充道:“我是想要把它当作分手后的纪念品留下的。”
以他们当时的状态,真要分手了,霍言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而他和俞明烨连合影都几乎没有,他想要睹物思人也只能靠自己的这些画了。
至于他现在为什么愿意把速写本拿出来,意思相当明显,俞明烨也不需要再问了。他慢慢地把本子里的每一页都翻过一遍,到最后一页时,画面突然一改先前的黑白,出现了堪称瑰丽的色彩。
不再只有铅笔留下的黑色痕迹,这一页里用了油画棒涂抹颜色,而且罕见地没有画俞明烨的脸,只有一个背影站在广阔的天幕下,身前是蓝紫和红金的交汇,仿佛黄昏还没来得及过去,已经过渡到了第二天的黎明。
“这张是画的照片。”霍言说。
俞明烨点点头:“我知道。”
他确实知道霍言画的是哪一张照片,有次他硬拉着对方陪他工作,霍言觉得无聊,拿了他的平板电脑去玩游戏,当时桌面背景就是被画出来的那张照片。俞明烨在国外念书时经常四处旅行,他没有旅伴,也不爱给自己拍照,因此留下来的多是风景照,这一张也不例外,原件是没有背影的,霍言画的时候却把他也加了进去。
“想看吗?”俞明烨问他,“过段时间带你去吧。”
那张照片是在北欧靠近极圈的地方拍的白夜,当时天气很冷,他租了车开出很远,最后在一个无人的峡谷尽头拍了几张照片,独自坐了一会儿就驾车返回。当时他认为自己欣赏这样的景色就足够了,照片只是锦上添花,但如今多了一个同样喜欢它的人,俞明烨觉得,带霍言再去一次也不错。
“好吗?言言。”他这样想着,又问了一遍。
霍言画下最后一笔,点点头,说:“好啊。”
第51章
某种程度上,霍言其实是个很难伺候的病号。
他不仅挑食,而且一旦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不肯听话好好休息,能独自在画室里琢磨到深夜,连俞明烨都处理完了他没完没了的工作,他还窝在那张懒人沙发里对着速写本冥思苦想。
去问他什么时候睡,看他在忙些什么,他就把本子藏起来,像从前一样保密不让俞明烨看。好像自那本已经画满的速写本后他又有了新的秘密,只能等他再把这一本画完才能拿出来跟俞明烨一起分享。
但这些都是小事,俞先生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对被藏起来的将来的惊喜表现得很大度,他在意的是其他地方。
他开始后悔在画室里放这么一张又软又舒服的懒人沙发了。最初是觉得霍言会喜欢,所以给画室添一个可以懒洋洋晒太阳的地方,可等到发现霍言确实喜欢,每天都赖在那里不走了,他又有些吃味。
实在很没有风度。
温阿姨炖了椰子鸡汤,俞明烨奉命端一碗给霍言,走到画室门口又觉得直接进去恐怕会打扰他,于是轻轻敲了下门,等霍言抬头来看他才笑着问:“方便进来吗?”
霍言手里还握着笔,抬手让他过来。俞明烨把汤碗放在桌上,过去抱了抱他,问:“在画什么?”
霍言摇摇头:“随手乱涂。”
他丢下笔站起身来,趿拉着拖鞋跟着俞明烨去了桌边,勉勉强强喝了半碗汤,然后开始耍赖:“饱了。”
“多喝一点。”俞明烨道。
“饱了。”霍言重复道。
他还是没什么胃口,每顿饭吃的分量也很有限,俞明烨每天换着法子哄他多吃点,他也真的只是勉强多吃“一点”,并没有什么量的飞跃。
像个被惯坏的小孩子,开始跟俞明烨耍小脾气,但很懂得适可而止,一旦俞明烨表现出一点不高兴,他就会立刻收敛自己的小脾气,变得很乖很乖——至少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今天距离手术恰好过了两周,俞明烨约了医生过来给霍言做检查,后者不太乐意,但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又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总要确认这么做是否值得。
等到好久不见的徐医生过来,霍言已经做好了被严肃教育的准备,可对方什么也没说,沉默地为他做了一系列身体检查,眉毛皱得死紧,气氛宛如大学高数课堂点名提问,紧张得连俞明烨都忍不住开口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徐医生沉默时吓人,开了口也好不到哪里去,语气不善道,“身体虚弱,腺体机能紊乱,信息素分泌水平不正常,几乎所有问题都没有得到多少改善。”
他早就向这两人提起过霍言的这些问题,但直到今天,在霍言已经意外怀孕又因为身体原因做了流产手术以后,这些问题仍然没有得到改善。在他看来,无论霍言还是俞明烨,都始终没把霍言的身体问题当回事。
站在医生的角度,他是生气的。霍言年纪小不懂事,但俞明烨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都到了这个岁数,平时也成熟稳重很会照顾人,却在这种大事上迟迟没有下决定解决问题。事实上,如果俞明烨早早听他的,选择标记或者离开霍言,那么之后的这些波折统统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