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理解俞秋月为什么对他态度恶劣,心理上却无法接受对方嘴里说出的话——无论唐闻还是他,都没有从那个人身上得到过任何好处,又凭什么要为此负责呢?
撇开讨人厌的俞秋月不谈,不可否认地,他又重新对那个人产生了好奇心。
俞秋月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显然不这么想,没有人会揪着毫无感情的丈夫的情人不放,而她对唐闻的记恨明显远比对霍言强烈。
她不是真的对严亦航毫无感情基础。
时隔这么久,霍言再把这个名字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上一次他看到这个名字,还是在唐闻重病时从报纸上看到对方中弹入院,生死未卜的消息,但那时他对严亦航的身份一无所知——准确来说,是对他和俞家的关系一无所知。
他没记错的话,严亦航一直是以严氏少东的身份在外活动,他在长达近十年的时间里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娶了俞家的小姐,也从未想到这个人会让唐闻成为见不得人的第三者。
俞明烨已经让人去查过霍言的出身背景,先前这些事都不重要,但现在有了俞秋月这层关系,一切又变得有些微妙地不一样了。对于霍言的问题,他自然算是有发言权的人之一,但斟酌片刻后仍然选择了不正面回答:“我和俞秋月,说实话并不亲近,对这位姑父也不算了解。”
在霍言多少有些疑惑的目光里,他解释道:“我从小在国外长大,和几位叔伯姑姑都不熟悉,俞秋月将我视为眼中钉,自然也不会同我太亲近。”
至于严亦航,和俞秋月结婚后除了春节会到老宅拜访长辈以外,更是几乎从不踏足俞家。俞明烨回国后也只见过他一两次,还是在节日里人很多的情况下,从没有机会和对方单独谈过。
“他算是半入赘,为了让爷爷向严氏注资,严家付出了不少代价,其中之一就是让独子为俞家办事,将来如有生下孩子,也优先姓俞。”
只是俞秋月是个beta,生育能力着实不太乐观,所以两家长辈也没在这方面抱太大期望,只商定了大堆将他们乃至两家利益捆绑的条款,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如何,老实说并不太在意。
严亦航到了俞家后生活不算如意,除了不缺钱以外并没有受到太多尊重,俞秋月也没在事业上如何关照他,他只能靠自己去从外姓兄弟手里争权。好在他别的本事没有,交际方面倒是很在行,没花太长时间就从入赘的姑爷变成了有点本事的好兄弟,和底下的那帮人混在了一起。
俞家早年从淮港码头起家,底子始终不算太干净,念旧情的老爷子也没把这批人全洗掉,以至于到了俞明烨这一辈,家大业大的俞家仍然在灰色地带沾一点边。严亦航和那群人打成一片后,老爷子便顺理成章地把这说干净不干净,说脏却也算不得脏的活交给了他,让他专门负责和底下的人沟通,做一架不那么稳固,随时可以斩断的“桥”。
“现在那批人已经都不在了,也没办法再找到什么熟悉他的人来问话。”俞明烨说,“严亦航出事的时候在船上,动手的人心狠,整艘船都给他陪葬了。”
第28章
俞家底子不干净,这事在淮港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没有谁会蠢到把它说出来,也没谁还把这点底子当作能撼动庞然大物的根基。说到底,在普通百姓看来,今天的俞家和政商两界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去翻早年起家时的那点旧账,也只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霍言属于普通人里不太八卦的那种,对俞家了解也不深,多半还是因为燕虹才知道的。这些经常上娱乐小报的内容对他来说其实有些陌生,但俞家从码头商业起家,底子不那么干净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奇怪。
可他从前以为俞明烨就是他和这些事情唯一的交集,从来没想过这些会和他本人扯上什么关系,当作听故事一样看过就算,基本都没往心里去过。
……现在没办法看过就算了。
“其实现在想来,爷爷多半是早就打算放弃俞秋月的。”俞明烨道,“即使严亦航是入赘,到后来也算是在家里站稳了脚跟,但还是说丢就丢了,那艘船上三十余人,几乎全是他的部下,船一炸,统统给他陪了葬。”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异样,语气却多少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俞秋月被放弃,和她在同一艘船上的严亦航死了,他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假装有多难过实在没有什么意思,毕竟原本就没有多少感情。
说到底,大家族争权夺利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可言,即使严亦航死了他再去踩上一脚,也没人会说他半句不是。只是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当作无事发生,俞明烨也不例外。
但他当时不是话事人,没有对这些提出质疑的资格,也不会选择在那个敏感的时刻揽祸上身,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我只知道他中弹送院的消息。”霍言靠着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时唐闻生病了,我觉得他不应该病得那么重,所以去找了新闻看。”
终身标记后alpha和omega性命相连,一方死亡另一方的性命也会随之衰败。唐闻那时身体虚弱,严亦航的死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让他的病情进一步恶化,霍言明明知道是为什么,却只能在旁边看着,束手无策。
他厌恶这样的关系,两个无法在一起的人性命相连,和强迫中奖没有任何区别。至于严亦航送院后是死是活,原本并不在霍言关心的范围内,事后再有空去想他时,已经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出现在报纸和电视新闻上了。
当时他因为唐闻的死低落了很久,实在没有心情去顾及,现在想起来,多半也有俞家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因素在。
想通这一点后,霍言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木木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原本是恨的,听说对方被当作弃卒随手处理又多少有些难过——这些他还不能对俞明烨说,毕竟按俞明烨的说法,无论严亦航还是俞秋月,某种程度上都是他掌权路上的绊脚石。
他感激俞明烨能告诉他这些,也没有立场对俞家的做法作任何评价,最后什么也没说,决定当作没有听过。
“他入院时我不在国内,不清楚具体情况。”俞明烨道,“如果你想听,我找人去问。”
霍言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但还是摇摇头:“不用了。”
他往后仰头靠进俞明烨怀里 ,脸颊蹭过后者衣襟上凉凉的金属纽扣,又接着往下,直接仰面躺到了俞明烨的腿上。沙发本来就不大,容纳他们两人已经有一点勉强,霍言再这么一躺,几乎连腿都没地方放了,只能伸到地上去。
但他不在乎两个人挤在一起,蜷成一团也要躺在俞明烨身上,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大有一副要就这么午睡的模样。
“困了?”俞明烨问他。
霍言动也不动,小声说:“想事情。”
俞明烨便不打扰他了,一边轻轻用手指替他梳头发,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简单处理积压的工作。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体温比发情期的霍言稍微低一点点,按摩头皮的力度恰到好处,霍言被他按得昏昏欲睡,忍不住翻了个身,睁眼去看俞明烨。
俞明烨低头和他对视:“想好了?”
“没有。”霍言老实道,“我以前没想过怎么处理这种情况,觉得很不可思议。”
对他来说,即使对严亦航这张脸有印象,也不代表他愿意就这么接受对方是他另一个父亲的事实。何况现在只是俞秋月单方面的说法,他既没有看到亲子鉴定,也没有得到过唐闻的亲口承认——唐闻从来没有正面承认他是严亦航的儿子,霍言也不打算认这个父亲,人已经死了这么久,他实在不想去翻旧账了。
因为严亦航和俞家这层关系,连带着他和俞明烨之间也变得有一点尴尬。但靠着俞明烨实在太舒服了,霍言什么也不想做,懒洋洋地躺在他腿上晒太阳,任俞明烨动他头发摸他耳朵,都像猫一样眯着眼不动弹。
“这件事原本就跟你没关系。”俞明烨说,“血缘是每个人唯一无法改变的东西,你要去考虑的是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而不是被与你无关的过去束缚,做与自己意愿相悖的事。”
他很少这样说话,讲大道理的模样像个老师,声音又好听,霍言听着听着忍不住笑起来:“俞老师。”
俞明烨挑了挑眉。
“我比你年长这么多,被喊一声老师也不为过。”
“……美得你。”
霍言翻了个身,舒展手臂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俞明烨小腹上,藏起嘴角那一点掩不住的笑意。
从国外回来,霍言有一周的假期,被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了三天,等他真的想起要休息时,俞明烨挤出来陪他的假期已经快要没了。
因为临时标记的存在,霍言的发情热这次没有逗留太久,已经快要结束了。俞明烨要离开,他也不太在意,反正下周他就得回学校去上课,空闲时间实在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