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眨了眨眼,忽然发现一件事。
温阿姨仍然管俞明烨叫先生,对他的称呼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小霍,比先前生疏的霍先生要亲近得多,甚至带上了些长辈特有的和蔼可亲。好像他已经不再是别墅的客人,而是成了能常驻这里的一份子似的。
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又觉得不能辜负温阿姨的一番好意,努力吃了一大碗米饭,被撑得靠在椅背上发呆。
“吃不下就少吃点,每样都尝尝就行。”温阿姨端着糖水从厨房出来,从身后摸摸他的脑袋,“别把自己撑坏了,浪费也没关系。”
霍言摇摇头。
“没事的,也不是很撑。”
吃过午饭,他陪温阿姨下了一会儿棋,又一块到天台去料理花草,打理完这些已经下午四点多,温阿姨让他回房间去休息,晚些再下楼吃晚饭。
“先生大约七点到家,你可以小睡一会儿。”
霍言在飞机上睡了一路,现在想要倒时差,不打算白天再午睡,想着多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于是问她:“您还有什么要忙吗?我不困,可以帮忙。”
“没有啦,”温阿姨笑了笑,“我每天也没什么要做的,你已经帮我分担完了,我也打算去休息呢。”
她要去休息,霍言当然不会再提要帮忙,只好自己跑到楼上去,窝在画室里打发时间。
画室还跟他上次来时一样,除了画具被洗干净放在一旁外没什么变化。霍言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发现外面阳光不错,于是把角落里的懒人沙发挪到窗边,自己把电脑和相机都拿出来,窝在沙发上开始整理照片。
这一趟欧洲之行,除了那个拿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奖以外,霍言还是多少有些别的收获。他喜欢有人情味儿的风景,比起游客打卡的著名景点,更多地还是游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小巷,拍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小角落。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电脑放在腿上,把这些照片一一导出来打包存好,又把上次发给俞明烨的那一张设成桌面,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许瑶笙前两天发的一条状态。
当时他在忙着过安检,没来得及仔细看,只知道许瑶笙又捡了只猫——这人仿佛有什么吸猫体质,经常走在路上被流浪猫碰瓷,或者给母猫喂点吃的,隔天就发现它把一窝崽子全叼到家门口,都快捡猫捡成习惯了。不过现在看着照片再回想,霍言突然觉得许瑶笙捡的那只猫和他拍的这只长得有点像,出于好奇去翻出照片来对比,还真是。
这小猫大约是生下没多久就被抛弃的,看着混了点英短血统,被许瑶笙拿毛巾裹着拍了个小视频,脑袋在人手心里拱啊拱的,毛茸茸的还挺可爱。霍言看了两遍,真觉得这猫长得和他在异国街头遇到的那只长得怪像的。
他给许瑶笙打了个电话,那边传来小猫喵喵叫的声音,听起来一片鸡飞狗跳,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给呆呆驱虫呀,”许瑶笙气喘吁吁地说,又解释道,“哦,呆呆就是我前几天捡的小猫,在店里放了两天好容易不害怕了,先给它驱虫,过段时间再打疫苗。”
“你要养猫?”
“先养着呗,它那么小。”许瑶笙听起来也怪为难的,“养在店里确实有点不方便,但小猫难照顾,还是等长大一点再找领养吧。”
霍言被他的语气逗笑,提醒道:“说得好像你有经验似的?”
许瑶笙只管捡不管养,基本上没养过两天猫,倒是霍言还替他照看过捡来的流浪猫两天,因此对他的养猫能力感到担忧。
“我没有,不过江声有啊。”许瑶笙道,“他家里养猫的,每天上班可以帮我照看呆呆。”
“……”
霍言知道了,他是来秀恩爱的、
他惦记着那只小猫,有心想去看看,不过许瑶笙和江声都在店里,他又不太想去打扰人家谈恋爱,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了。
他跟许瑶笙说明天开始可以给他排班,反正小猫养在店里,想看总能看到的。挂掉电话后霍言去楼下看了看,温阿姨听着广播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倒了杯冰水,上楼继续画画。
温阿姨说俞明烨晚上回来吃饭,他肯定要等的,不过大概是在沙发上晒太阳太舒服,霍言躺着躺着就有点昏昏欲睡,好一会儿才想起倒时差这回事,又爬起来给俞明烨发消息。
“你晚上要回来吗?”
片刻后,俞明烨给他回了个电话。
“言言。”
“嗯?”
他语气多少有些严肃,霍言愣了愣,不知这是怎么了。可再说下一句话时,俞明烨又变回了他熟悉的样子,好像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你还在淮港吗?”他问俞明烨。
“还在。”俞明烨道,“司机接你回家了吗?”
霍言环顾四周,画室里的阳光很好,想要什么都应有尽有,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这地方当然不算霍言的“家”,但他还是顺着俞明烨的话道:“嗯,陪温阿姨吃了午饭,她在休息。”
俞明烨道了声好,又说:“我还在淮港码头,可能要晚一点回去,你先跟温阿姨一起吃晚饭,别等我。”
“淮港码头?”霍言疑惑道,“你怎么跑到码头去了?”
俞明烨没跟他谈太多,只说还是跟他姑姑的事有关,恰好有别人的电话打进来,他就跟霍言说了一声先挂了。
霍言想着不去打扰他,先洗个澡回来睡一觉算了,可他刚放下手机去拿了睡衣,俞明烨居然又给他打回来了。
他接起电话,疑惑道:“……怎么了?”
“霍言。”
俞明烨的语气和刚才有些微妙的不同,如果说上一通电话里是不耐,这一次就是疑惑了。
他问霍言:“你家是不是住在码头附近的景和苑?”
霍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怎么突然问这个?”
“先回答我是不是。”
霍言迟疑了一瞬间,但还是如实道:“是。”
他先前没有告诉过俞明烨自己家里的具体地址,仅有的那一次对方到家附近去接他,也只是在附近的餐厅楼下,连哪个小区都没说。霍言不知道俞明烨为什么问这个,但他想到对方五分钟前跟他聊的是什么话题,有种可怕的预感突然在心里萌芽。
他抱着睡衣站在俞明烨的卧室里,那一瞬间几乎被自己的猜想吓得连心跳都停止了,又觉得不会有那么巧合,也许只是恰巧路过随意问他一句。
俞明烨没有立刻说话,霍言心惊胆战地等着他开口宣判,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外,安静得连细小的通讯电流声都能听见。
这可怕的安静持续了约有十几秒,可在霍言的感觉里,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像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噩梦,他是梦里等待宣判的死囚,俞明烨则是坐在法庭上的审判者。
他在等俞明烨说话,但再开口时,俞明烨突然不再叫“言言”了。
他把先前的温柔收了起来,好像五分钟前让霍言先吃晚饭别等他的是另一个人,语气冷硬得让人难以适应。
“霍言,”他问,“你的父亲是不是叫唐闻?”
霍言从来没听过他这么说话,俞明烨在他面前总是收敛而克制的,即使训斥下属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做。不如说,霍言认识的俞明烨一直是那样的,即使知道这男人不会只是自己看到的样子,他也没想到对方会因为这样的理由改变态度。
他没有回答,俞明烨知道这代表了默认。
“你知道自己的另一个父亲是谁吗?”他问霍言。
霍言回过神来,并不承认他的说法:“我只有一个父亲。”
他怎么会是俞明烨要找的那个人呢?他想。
那个抛弃了唐闻的alpha,怎么可能会是俞明烨的姑父?
受唐闻影响,他从十几岁发现那个人可能是他的另一个父亲后就一直回避关于对方的消息,即使知道那个人出身不差,霍言也没兴趣去多加了解。直到唐闻病重的时候他再从新闻上看到那个人中枪重伤的消息,他才知道对方也在淮港,就生活在离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
但即使是那个时间,他也没在新闻上看到任何跟俞家相关的字眼。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俞明烨的姑父?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承认就可以当作不是事实的。”俞明烨说,“我在你家门口,我的姑姑俞秋月已经在里面了。”
霍言下意识道:“你们不许动我家的东西!”
屋子里几乎所有摆设都和唐闻生前一模一样,无论俞家的人用了什么办法开门进去,他都不希望这些人对他家做什么。
可他也知道,这多半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又不是来做客的,既然已经进了门,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呢?
大约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无措,俞明烨顿了顿,然后才道:“不是我要动,她先来一步,我没拦住。”
他始终还是不忍心让霍言难过的,可霍言听起来已经快要哭了,即使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失真,俞明烨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不稳定。
他原本想要安慰霍言,又觉得自己的立场恐怕已经不合适了,于是站在门前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电话那头传来盲音才抬腿迈上台阶,推开了霍言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