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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欢 (安宁丸)


  天寒地冻地,宋念缩在马车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仍未等到召见,倒是等来了神色不明的邓齐。
  那邓齐虎着一张脸,先是扔给见了他就瑟缩在一边不敢直视他的胡莽一个锋利的眼刀,才慢悠悠得爬上马车,打开门,果然见宋念兔子一样的眼睛躲在厚重的貂裘后面,见他开门,便无声地冲他弯了弯那精致的眉和眼。
  邓齐就是再气,见了这样的宋念也早已在心里软成一团。他却还要故作严肃地与宋念再逗上一番,便还是板着脸,坐在宋念身边。
  “好哥哥,别生气了,我下次不这样了。”宋念见他紧抿着嘴角,不与他讲话,只得率先开口。
  “这么冷,你还没好利落,便又出来奔波,我怎么能不生气。”
  “我这带着病还进宫,才能显得我恭顺谨慎啊,况且不过是有些咳嗽,早就不妨事了。”
  “手捂子都不知道拿,还不快揣起来。”邓齐被支出去不久就知上当,连忙往回赶,到底是没赶上宋念二人,只见他手捂子还在榻上扔着,连忙续了热碳给他送来。
  “到底是齐哥心疼我,胡大哥就不行,竟忘了给我拿手捂子,正冷呢,可谢谢齐哥了。”宋念与他相处的久了,早就知道该如何捡着他爱听的话说,只是宋念也不觉得说这些话有什么不乐意。
  “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日后可不能再这样,该入宫便入宫,我怎会拦你,还不是记挂着你的身体才与你动气。”邓齐早已绷不住那张严肃的脸,此时正把手捂子搁在宋念怀里又把他冰凉的一双手拢在其上,轻轻揉搓着。
  宋念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实在是觉得那双眼太过不凡,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总是有些突兀,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两人正絮絮地说着话,马车外面传来太监召见宋念的声音,邓齐连忙端起一直温在炭盆上的热茶先让宋念喝了一杯才起身开门,下车之后探身进来扶着宋念下车。
  宋念还是照旧一个人进宫,胡莽和邓齐依例在宫门外等他,只是来迎他的太监并不是上次那位,走得路也不是原先走过的路。宋念不敢东张西望,连步子都不敢迈得太重,怕惊着什么似的。
  看这路线和四周的景色,似乎此次召见他的地方并不是上次的大殿,也不像是要去上书房,倒像是要走进哪个后妃的院子似的。宋念并不知晓燕国皇室殿宇规制,心内觉得奇怪也不敢言声,只能跟着那太监一路疾行。


第九章
  果然到了一处小院侧门之后,带路的太监便不再往前走了,他躬身站在门前,将那小门轻轻推开,转身对宋念说道:“公子请。”
  宋念轻点了下头,淡淡得说了一句:“有劳公公了。”
  院内只摆放了几口大缸,想是夏天用来饲喂些鱼虫嫩荷的,现今已是空的了,本久空旷的大院更显的荒芜苍凉。
  掀开厚重的门帘,皇帝正歇靠在侧房暖炕上看书,宋念快走了几步,矮身跪下行礼。他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汗水,燕国国君召他在此见面,又联想到入燕国之前,邓齐的一番话,宋念不得不紧张起来。
  皇帝知道他来了,眼神也并未落在他身上,宋念跪在地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皇帝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让他起来,他不敢妄动,仍是低头跪着。
  又等了一会儿,皇帝才抬起头,似是不知道他还跪着似的,“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听说你病了,可是大好了?”
  宋念跪得时间久了腿有些麻,初站起来还有些头晕,他也不过是微晃了晃,并未让人瞧出不适。
  “多谢皇上挂怀,小臣已无大碍。”宋念嗓子还有些沙哑,皇帝听他回话,几不可查得皱了皱眉。
  上次在殿上离得远,宋念并未看清皇帝长相,而今凑近了,才看清,这皇帝长了副名副其实的鹰眼鹰鼻,看人的时候眼神锐利,总带着一股子凶光似的。
  “坐吧,听你声音还哑着,应是还有些病根儿未去,来呀,上茶。”
  宋念躬身谢过,坐在下手的一张圆凳上,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皇帝也不与他多谈,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书。
  少顷有太监进来奉茶,宋念怕喝多了要如厕,未敢端茶。
  “你平日读什么书?”
  “回皇上,从前在家时,读得都是学里的书,现如今没了先生约束,倒看得广了些,也不出《四书》什么。”
  “信国原就是礼仪之邦,诗书传家,朕正在看的这本《诗经集注》,里面有这么一句,一连参详了几天,未能参透其中意义,你来看看,或可帮朕解一解惑。”皇帝摇了摇手中的书,另一只手冲宋念招了招。
  宋念迟疑着站起身,口中连道不敢,身体也未曾上前一步。皇帝身下的暖炕有四尺之宽,皇帝正斜靠在暖炕内侧的软枕上,宋念若要看清他手里的书,需得脱鞋上炕,爬到皇帝身边才能看见。
  皇帝见他磨蹭着不敢上前,却也并没有将书扔给他的意思,反而垂下一只手轻拍了拍身下铺着的被褥。
  宋念心里慌成一团,手心里一直攥着一团袖角,如今已叫冷汗湿透了。终究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虽曾在亲近之人面前畅快抒表过甘为母国奉献己身的无私想法,可事到临头,终归是难迈出那一步。
  皇帝并未给他过多犹豫的时间,他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口中催促道:“快来!”
  宋念见怎也躲不过无法,只得矮身脱了鞋子,小心翼翼得蹭到炕上。
  磨磨蹭蹭得爬到皇帝身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他正指着一句“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宋念心内那一丝的侥幸也没有了。
  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篇,上下文的意思暂且不论,单这一句,若是要宋念用现今的白话讲出来,便是“国运不改永远昌盛,不要断送在你手上”。
  “是什么意思?”皇帝见他面色蜡黄,更显得脸上那块恶痣突兀吓人,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自那日在殿上听了宋念一把好嗓子,便总是会生出听一听他这把嗓子若是哀叫起来的想法,也不知该是如何的令人心动。
  “此句乃是《诗经》中歌颂文王的一篇,目的在于勉力周成王,莫要将国运断送在他手上。”宋念低着头,嗫嚅着说出这么一句,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皇帝的手已经附在他跪在被褥上的膝盖上,那只手热烫的吓人,宋念本以为自己为了信国,便是什么都能忍的,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慌了。
  也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一时的冲动,宋念猛地向后退了一下,后背撞在身后摆放的炕桌上,撞得桌上稀里哗啦一片乱响,茶水点心撒了满炕。
  宋念正想趁机退到地上,跪着磕头请罪,未料到那人竟翻身坐了起来,抬手就将宋念摁在了一片狼藉的炕桌上。他一只手摁着宋念的后颈,另一只手向下一把将宋念的衣服从肩背处扯开。宋念进宫之前将大氅脱在邓齐那里,现在只穿了一身墨绿色锦袍,襟扣都被他扯散了,露出后背上不同于脸部的瓷白皮肤来。
  皇帝仿似被那片瓷白刺痛了双眼,他微眯着眼睛,贪婪得伸出一只手,在宋念后背描摹着,偶尔手下稍一用力便留下一年紫红。
  宋念大睁着双眼,滚烫的泪已经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终是顺着眼角流了满脸,混着炕桌上本就有茶水和点心渣滓,竟将脸上的颜料都洗掉了些,凌乱的一张脸上凄苦无比。
  皇帝好像注意到了他脸上的异样,抬手将他翻了过来,将他挣扎的双手摁在头顶,从被褥上捡起刚才被撞翻跌落在上的紫砂壶,便将里面仍有些烫的茶水倾在他脸上。
  “你可知单这易容化妆一条,便是欺君之罪!”皇帝见了宋念本来面目,才觉这把嗓子原该是与这样的脸来相配,只是不知怎么突生了怒气,一巴掌将宋念掀到了地上,大声喝道:“自己站起来,把衣服脱了!”
  宋念被那一巴掌打得五角金星乱转,他本就大病初愈,如今被这么一番惊吓折腾,竟是一口气上不来,直挺挺得晕死过去。
  邓齐自打宋念进了宫,就一直心神不定,燕国男宠之风盛行,达官贵人皆以豢养男妓为乐,更有甚者还有两位男子结为“契兄弟”,互定终身的事传出来,邓齐不得不担心。
  今日不是正式拜见,他与胡莽不必跟上次似的一直蹲跪着等着宋念出来,胡莽早就去了城墙根下的值房里与上值的侍卫们钻营胡侃。他在车里越等越坐不住,终是没能忍住,施法脱出肉身,隐身进了皇宫。
  早在皇帝招手让宋念上去看书的时候他就一直隐在一边看着,当下更是看准了皇帝已动了对宋念的心思,他心内顿生一片愤怒,立时就想使个法术断了那皇帝的子孙根才能解气。
  古来皇帝身上都带着国运,也有龙脉护体,一般的法术伤他不到,不过这对黎柯倒不是难事,只是到底还是有一丝理智拉扯着他,不能因他一时之怒改了整个燕国的国运,当下他打定主意捏了个决转身离去。
  皇帝看着趴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宋念有些恍惚,这信国人当真如此柔弱,还未下手折腾便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当真扫兴。正要下了暖炕将宋念扔上来再行事,突听得早就被他打发走了的贴身太监在门外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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