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假的又怎样?在幻境里又怎样?
就算知道会失败,会被项逐天立刻动粗拦下,他也……
后脑被狠狠砸在沙地上,意识短暂地中断。
头顶传来轻笑。
“师弟,我可是在救你的命,你怎么就这么不识相?”
“你他妈救个屁的命!”
“跟我吐脏字?”
项逐天皱眉,一把捂住寄无忧的嘴,强硬不让他说话。
然而寄无忧立刻亮出牙齿,虎牙狠狠朝嘴前这块掌心肉上咬去,并且成功而满意地听见这人因疼痛而爆发出的,不顾形象的咒骂声。
寄无忧知道他有严重的洁癖,讨厌脏污,尤其讨厌血污,于是松口时脸颊狠狠一蹭,在项逐天嫩白少纹的掌心中蹭出一大道腥味浓重的血痕来。
“你!”
项逐天勃然大怒,脸色剧变,当即拔剑而出,朝着寄无忧狠狠劈下。
寄无忧闭紧眼,侧过身,疼痛却竖在半空,并没有降临。
反倒在远处,一声皮肉撕裂的响动,同时引走了二人的注意。
凄冽震天的惨叫过后,蛇妖一头撞在岩石洞窟上,而他腹部的血泊中,摇摇晃晃,爬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
空气中,魔气四溢。
“阿月?!”
寄无忧动身要走,虽是果不其然被立刻拦下,但至少,他已经放下心了。
还好在这片幻境中,阿月没有经历过那些万针穿心的痛苦。
身后,锢住他手脚动作的项逐天依旧笑着,只不过这一回,笑容看上去并不是那么自信满满了。
“想不到……居然这么快就觉醒了血脉?倒是挺能干的。”
寄无忧原本还心中升起过片刻的喜悦,然而项逐天的笑却又让他不敢轻易断定胜利。
难道对付一条千年蛇妖,觉醒真魔血脉都不足以与之为敌?
怎么可能!
就像是猜到了寄无忧的心思一般,项逐天微笑道:“没用的,就算觉醒了血脉,他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抚过一滴薄汗,项逐天眼角微翘,神色如常,确实不像是计划将挫而感到紧张的模样。
寄无忧再次看向沙海中央,年幼的少年手执轻剑,与千年巨蛇相斗的场面。
他身后,项逐天眸中闪过一丝阴毒,幽幽出声:“好师弟,方才你咬完那一口,我改主意了。好师兄今天就告诉你,那头蛇妖可不是一般的蛇妖,是魔修的帝君,鬼厉子。”
寄无忧缓缓转过僵硬的头,回以一个“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
唬人也不带这么唬的。
魔界帝君鬼厉子是何许人也?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亲自出手,还不惜涉险闯入真仙不觉晓的秘境,只为了杀一个孩子?
况且,传闻鬼厉子大限将至,这时候,更不可能像从前一样随意出手才对……
响在他心里的声音渐渐变小。
“师弟,你不是笨孩子,想必也猜到了吧。”项逐天双手渐渐向上移动,捧着寄无忧的下巴,强硬要他看着眼前血液飞溅的争斗之景,“只要贤月一输,不,只要贤月的识海松懈下来,他的这具身体就是鬼厉子的新容器了。”
毕竟,他们也是流着同一条血脉的族人——传闻贤月的母亲,正是鬼厉子的胞妹。
魔修之中,流淌着真魔血脉的,有几个是好对付的货色?鬼厉子想要在他们之间寻到一个甘愿献出,或是可以被他夺取成功的舍身,不免太过于困难。
流落仙界,不被两族认可,却依然继承了真魔血脉的贤月,显然便是用来夺舍复活的完美对象。
寄无忧忽然觉得两腿发软。
原来,他们二人前世所遭遇的那一切,那如同阴影,狂风,每一晚占据他的梦魇的血腥场面,并不是一场意外。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抚在他下颌的双手缓慢游至脸颊,像是审视猎物般,项逐天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似乎正享受着寄无忧的每一次反应。
“没关系,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可怜的师弟,就快要被夺舍成功的魔界帝君当做第一口口粮了。”
够了。
他不想听这些。
寄无忧的心中,很深很暗的一处地方,忽然升起一种想法。
反正也会死。
不论是他,还是贤月,都得再受一次那样恐怖到每根汗毛都颤抖的痛楚。
反正也会死。
为什么他不能也向这些将他们性命视作草芥的人复仇?
不知为何,属于寄无忧本体的炼虚灵气渐渐涌上。
他沉默着,拧住了项逐天的手腕。耳边一切声音,眼前一切画面都变得那样模糊不清。
然而在他动手前,眼睑前却忽然浮现出一张冷冰冰的脸。
那是皱着眉的,前世的阿月。
他记得,那一回,自己醉的不清,一不小心用仙术打伤了人,险些害死一条人命。
那也是阿月第一次生气。
“上山修道是为了苍生百姓,不是为了伤害无辜的。”
说教的那般认真。
可是没有你,要他们的命有什么用?
他们,一个,一个,都是曾经害死你的凶手。
迎着项逐天惊恐的眼神,寄无忧死死拧住他的手,迫使他转过了身。
视线缓缓滑下,落在他心脏的位置。
幻境中,也是会疼的。
至少,他想看到这张脸在幻境中求饶哭泣,后悔万分的样子。
“什么,你,你怎么……你反了你了!寄无忧!你松手。”
沉默中,灵气逐渐汇聚在右手之上,化手为剑。
手肘微微退后。
接着,迅速而笔直地刺穿。
预想之中,血浆飞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寄无忧看向自己未沾染上鲜血的手,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
结束了。
他始终背对着沙海中心,一眼也没看。
他怕看到一小团冰冷破碎的尸体。
他怕看到铺洒在黄沙各处的混乱血迹。
他怕他死。
很怕很怕。
寄无忧的灵体逐渐从这具幼小的身体中抽离。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打破死寂,托起化为灵体,一动不动的他,不知要将人带到何处。
寄无忧抬起沉重的眼皮,周围的景色在他眼前渐渐扭曲崩塌,化作齑粉,吹灭于幻境的每一处角落。
“别向后看。”
秦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寄无忧却像没听到似的,想用余光向后瞥。
秦珅皱起眉,低声阻拦道:“够了,到此为止,别再做傻事了。”
说罢,秦珅看着他,唇边捻了捻,又道:“他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寄无忧动作自然,从秦珅手里逃了出来。
他还不想和任何人接触。
心乱如麻。
秦珅顿了顿,看了眼被空荡的手掌心,转而又用它抬起斗笠,露出一双微泛寒光的眼。
“回去吧,不觉晓在等你。”
第九十六章
记忆环境彻底崩塌粉碎,飞逝为青烟无数,飘荡在身前身后,恍若仙境。
灵体的意识渐渐抽离,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没有丝毫不舍。
眼前一道白色强光顷刻炸开,狭窄的空间内霎时明亮如昼。
意识渐远,恍惚不清。
忽然间,模糊朦胧的耳边竟听见鸟语叽喳,吵个不停,鼻息间花香微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寄无忧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在做梦。
他借着手背揉了揉眼,缓缓睁开模糊的眸子,便看见蔚蓝的天际那头,朵朵云团看起来柔软又可爱,心旷神怡。
这是在哪儿?
他撑起身子,环视四周,发觉自己是在一座绿荫遍野的山上。
鸟雀啼鸣的背景声中,隐隐约约混入了几声细碎的抽噎,以及其他各类不同的杂音。
寄无忧循声望了过去。
尖酸刻薄的咒骂清晰起来。
“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挺拽的吗,怎么现在成了哑巴了?”
“李老头子整天把你当个宝贝似的,我看你也就是个废物!”
愣了一下后,寄无忧异常平静,复又看向那个人群中间被又踢又骂的少年。
他低垂着头,无精打采任人欺辱的样子,好像那些拳打脚踢砸在自己身上也不痛不痒。
当然,他绝不是软弱无能,反抗不了这些拿他撒气的混蛋,而是已经没了发怒的力气与精神。
这一点,寄无忧比谁都清楚。
因为眼前的,不是什么别人……正是他自己,离开问天楼时,除了胸口的破碎伤痕外一无所有的那个男孩。
那年,问天楼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死了人,二则是……死了不止一个人。
和他插手时遇到的情形不同,那时在九天深渊第三层,千年蛇妖出现前,毫无防备的五人甚至还陷入了争吵。
蛇妖出现后——说来难听,本就如一盘散沙的五人毫无配合,一个又一个被打退下来,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关键时刻,还是他们中修为最高的君二小姐君蓝音挺身而出,为了掩护慌乱无措的薛晚尘,被蛇妖的利牙贯穿腰腹,脏器全坏,血流成河。寄无忧还记得,在那片血腥四溅的沙地之上,灵鸽胭脂在少女重伤的躯体上空一圈圈盘旋不止,叫声凄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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