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办什么事?
君自心略有生疑,他挑起眉,心下想了想,总觉得这话说起来怪怪的,可又不知道这怪劲自何升起,左思右想,终还是没问出口。
紫衣侍女阖眼一拜:“多谢大人大量。”
说完,她走上长廊,袖袍一抬,道:“客房在那头,我为几位大人带路。”
寄无忧后一步跟上,却察觉身侧空空荡荡,少了一人,这才停住脚步,向后望去——
“阿月?”
楚九渊背对着他,像是没听到唤声似的,仍笔直立在小亭之中,迟迟未动。
他视线牢牢盯向一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勾去了魂魄,顿了顿,才犹豫道:“师父,这……”
君自心闻声回眸,探头问道:“寄公子,九渊他……”
寄无忧打断了他的询问,直言道:“没什么事,正好我和他有些话要说,你们先去吧。”
君自心望了少年一眼,心里不知是担忧更多,还是疑惑更多,但在蓝音的催促下,还是先行一步,转身向客房走去。
寄无忧见他走远,重又看向举足不定的少年。
……总不会是魔怔了?
“阿月,你到底怎么了?”
寄无忧放心不下,还是匆匆走回,小步跑到少年身侧。
无意间,他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仅一瞬的功夫,便也和楚九渊一道,神色微妙地愣在了原地。
只是楚九渊的心情或许多是些不解和疑问,寄无忧的,便要复杂得多了。
怀疑?震惊?
——亦或是,恐怖?
诸如此类的情绪,像是碾磨香料一般,被厨子搅在一起。
当那不远处的二人同时出现他的视线中时,这些香料便瞄准了他前世的伤口,缓缓撒下,渗进了那些痛苦的回忆之中。
其中一人,紫袍肥衫,眼若铜铃,炯炯有神外,还透着一股溢于言表的狠厉之色。
而另一人,一席白衣,乌发如瀑,与半步笑并肩而立,时而颔首微笑,时而沉默无言,两人看上去不仅并非敌对,甚至是能称得上……友好和睦?
“那,真是白峰主?”
“……嗯。”
无论再怎么看,寄无忧都知道——那人确实是他的师兄,万剑峰峰主白长卿。
同时也是,那个将他亲手砍成血人,丢下高崖的人。
半步笑和白长卿,一人为他的死局筑基石,一人则亲手实现了他的死局。
……难道?
第三十四章
白长卿与那紫衣男子简单作别后,便拐入长廊中,消失不见。
仙鸣山派与含笑谷,素来便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而如今两方的峰主与谷主站于一起,进行些秘密的谈话……
寄无忧侧身藏于阴影之中,额上隐隐渗出一滴薄汗。
“别多想。”
他朝着空寂的前方出声,不知是说给谁听。
雪球从口袋里冒出半个头来,往那紫衣男子的方向一望,霎时浑身一颤,灰溜溜地爬回了口袋里。
楚九渊冷静许多,回过神来后,问雪球:“确实是半步笑?”
雪球蜷着身子连连点头,小声回答:“对对对,就那个丑了吧唧的。”
寄无忧无心听这些戏话,他一手牵过少年,眼却瞥向另一边。
“外头耳杂,回去说。”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
侍女静静将他们引入客房,悄然退下。
寄无忧一脚踏入静室,四周隐隐传来的碰杯声,笑语声,诸多声音都戛然而止,饶恕了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耳。
他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门被合上了。
楚九渊轻轻挣开他的手,站住不动。
“师父。”
少年的声音永远是冷的,但他喊他时,像是寸草不生的冰面上开出一朵花,透着它独有的,失了温的柔。
寄无忧的五指被他掌心覆住时,才发觉自己的指节冰凉僵硬,跟在冰水里泡过一遭似的。
楚九渊低垂下眸,掌心裹起他的十指,试着传去些温暖,但无奈自己也是个冰窖子,暖了好一会儿,碰在一起的手却还是冰冰凉的。
寄无忧沉下的脸忽然笑开,“你这手,怎么永远没有热乎的时候?”
“小时候就这样。”
楚九渊仍盯着青年纤瘦的五指,不服输地捂上自己的掌心。
一缠二绕,勾得寄无忧心里痒痒的,鼻息间也发出一道舒服的哼声,软下了僵硬的身子。
一尘不染的桌案上,孑然立着一盏油灯,点亮了这间昏暗幽静的陌生小屋。
寄无忧微眯起眼,一手撑在额间,不知在思着什么。
楚九渊坐于一边,余光悄悄看去——他看见青年的乌发丝丝垂落而下,随意地散在案上,映着灯焰的影,一闪一烁。
他记得,在君府住着时,师父一高兴,总爱四处走走,夸市井如诗,人间如画。
楚九渊不懂诗画,但他暗自以为,他的师父,比那些画中的一切都要好看。
半晌过后,他见寄无忧仍是心不在焉,不由沉下双眸,问:“师父还在想白峰主的事?”
“嗯。”
寄无忧双目出神,短短应过,没能看见少年眼中一瞬闪过的醋意。
“师父……很在意他?”
“算是。”
寄无忧顿了顿,接着道:“我父母走得早,从前,就只有师兄陪着我。”
——只不过最后杀了他的,也是这两位师兄。
说这话时,他笔直注视着火光,两眼动也不动,任凭视线穿过火光重影,望向更为遥远的,尘封的往昔。
他时而专注,时而出神,这些颜表的变化落入楚九渊眼中,便又隐隐变了味道。
他的唇上下轻启,双眼眨巴了几下,犹犹豫豫,终还是下定决心,冷静出声。
“师父不必担心,白峰主是诚心寻道之人,绝不会做这档子阴险之事。”
寄无忧听到安慰的话语,也只是淡然笑开,不出声附和,却也不否认。
楚九渊阖上眼,背过身去,说了句‘我去院子’,便离开了。
偌大一间客房,如今缺少了一人后,空空荡荡,冷清得很。
雪球终于忍不住,从小口袋里蹦了出来,高竖兔耳,气道:“……你!你刚刚干嘛笑啊?!”
寄无忧一下被打断了思绪,被雪球吼得莫名其妙,回问道:“我怎么就不能笑了?”
“你!你……”雪球两腿站立,恨铁不成钢地直跺脚道:“我还以为你聪明,没想到这么愚钝!真是……哎!”
寄无忧被说的犯了脾气,倾身上前,“你这小妖怪,倒是说说我哪里做错了?”
雪球做作地别过兔头,“哎哎哎,这个我可也不能乱说的!”
见寄无忧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雪球十分得意,心里那点饱受摧残的满足感一下膨胀,凑过来坏笑道:“要我说,小主他……”
“师父,有人找。”
门扉处一阵唤声,把雪球未说出口的猜测活生生给逼了回去。
寄无忧稍感可惜,弹了弹雪球的小黑鼻,“下回再教训你。”
二人走出门,紫衣侍女等候已久,躬身送上请帖。
寄无忧草草看了眼,便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宽袖之中。
“今晚就办?”
侍女点点头,极为有礼地应了一声。
在她走后,很快,寄无忧就回到屋中,重新研究起那张请帖来。
这张请帖,并非是明日毒王宴的请帖,而是今晚,同样在半步笑的大宅之中举办的一次晚宴。
寄无忧逐字逐句地读下来,却在一个名词上卡了壳。
“雪球,‘三赌’是什么?”
雪球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睁大眼,不可置信道:“你……你连三赌都不知道,就这么跑来毒王宴了?!”
“不就是那个小孩玩的游戏吗?”寄无忧立刻澄清,但依旧不解,便戏言道:“难道半步笑还是个老小孩?一把年纪了,开始玩起小毛孩的游戏了。”
三赌,是这几十年间才兴起的一种小把戏。
挑战的孩子面前会放置三盏茶杯,揭开茶杯后,有一杯酒与两杯水,他们仅凭目测,就需猜出其中哪杯才是真正的酒浆。
这游戏流行了好一阵子,直至最近几年,甚至渗透进了赌场之中,因此而倾家荡产,家财散尽的,绝不是少数。
“那都是之后的事了。”雪球翘着二郎腿,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打一开始,这三赌的玩法就是半步笑发明的!每一回毒王宴都要玩这个把戏,一杯酒,一杯水,一杯毒,人人有份,谁能找出毒的那杯,喝下就算赢了。”
寄无忧挑挑眉——雪球所说的这些,他倒确实不曾听说。
“然后呢?”
“还能是什么?钱啊!”雪球冲他翻了个白眼,“只要赢一回,得来的钱,就够普通人花小半辈子了!”
这么说来,倒确实有些意思——何况对凡人来说,金钱永远蕴含着无限的魅力,值得他们为之挑战。
但……好像哪里不对?
寄无忧思索间,神色骤然一变,猛然抓住了一缕若即若离线索。
“雪球,你刚刚说……挑战,还要把有毒的那杯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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