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渊拦下想要争辩的寄无忧,平静道:“人非我所杀,楼非我所毁,山火亦非我所放。”
少年毫无畏惧地抬起眼,直视着这个比自己年长千年的‘长辈’,言辞巧妙委婉,却又隐隐透露着敌意。
“既然秦仙长道法高强,便该明察是非,理应不该被那些魔道中人的障眼假象所蒙蔽。”
叼在秦珅口中的草芥轻轻一抬,低沉哼过一声。
“你觉得呢?”
秦珅说完,微微抬起斗笠,轻而快地瞥了一眼寄无忧。
他这才发现这句话是在问自己,便顺从本心,如实回答。
“阿月不会对我说谎,我相信他。“
“好。”秦珅正过身,居高临下地瞥向似乎仍不肯放弃反抗的项逐天,“依旧只有他。”
“慢着……”
“等等等等等一下!住——手?”
寄无忧刚想说话,却不知从何又发出一阵大喊。伴随着这声大吼,他身前忽然落下一团巨物,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楚九渊也立刻牵动锁链,将其牢牢护在了身后。
寄无忧辨认这一身紫袍,又抬头看见了仍旧悬停在空的一柄巨大骨扇,这才确认了不速之客的身份。
“……紫云天?你怎么才来?”
紫衣青年正埋头揉着腰,哎哟哎哟地喊着,一听见呼喊自己的声音,立刻就爬了起来,疑惑又茫然地在几人之间看了又看……
“诶?嗯?怎么你们都在这里啊!”
“是你来晚了吧。”寄无忧俯下身,开玩笑道,“我看秦珅在这里迎战,你却不见踪影,还以为你是临阵脱逃了。”
紫云天顿时当了真,认真起来:“什么临阵脱逃?!仙姑大人千里传音唤我回去,我,我也是不去不行啊!”
秦珅忽然一滞,回首问:“不觉晓?”
“除了她,咱们还有别的仙姑?”
紫云天故意撅起嘴反驳,但想起正事在身,他立刻又清了清嗓子,单手拿出一捆银纸卷轴,肃然睁眸,正色出声。
“莲花吐真言,仙姑开金口,十君子秦珅听令,就此收剑停手,不许再干预外派内务之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凭什么?”
秦珅所执的那柄冷剑上,寒光闪烁,热血未凉。
紫云天缓缓走近他,安抚道:“前辈,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解释……哎!你抢什么啊!”
秦珅夺来银纸卷轴,展开一看,蹙眉一愣,又将它扔回给焦急的紫云天,道:“怎么是空的?”
紫云天迎着几人狐疑的目光,干咳两声,道:“仙姑确实有令!我可没骗人,不过她懒得动笔,便找我代为转告,同样有效!前辈,你……收起剑吧,仙姑特意叮嘱我,千万不能让你出手干预,更不要傻到出手杀人!”
紫云天一番话说完,周遭的空气渐渐归于无声,秦珅握着剑柄的手并无动作,却也没有提起或放下。
寄无忧自然察觉到秦珅的犹豫,心中稍稍有些好奇。
即便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他也能感受到他的傲骨不凡,那是一份绝不会轻易为一句话,一个人而改变的骨气,只有上百年,上千年的风霜,才会将一个人吹打至如此坚硬,如此不羁。
他猜测,秦珅与不觉晓之间可能有一些联系或盟约,是他区区一个……‘朋友’不能动摇的存在。
于是他站出来,装作无意地提醒道:“虽然我这位项师兄害人无数,但他如今已被制服,交给我们处置就够了,确实不用劳烦秦珅再动手。”
“多谢几位前辈相助。”楚九渊冷然看了过来,盯着沉默不语的秦珅,补充道:“前辈不必担心,虽然你们各位都实力高强,可是师父只要有我——就够了。”
秦珅这时才忍不住嘴角一勾,反问说:“就凭你一双连剑都握不住的手?”
一边的紫云天瞧见这人嘴角的笑,霎时一愣。
这眼里除了闭关就是闭关的铁疙瘩秦珅……居然在挑衅一个和自己差了几千岁的少年?
然而紫云天更意外的是,下一秒,秦珅居然无视仙姑铁令,毫无征兆地拔剑出手,一剑砍去,速度几乎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的程度,自然也无法被紫云天阻止。
一眨眼的功夫,寄无忧浑身一僵,眼看着那柄寒光凌冽的剑锋离他愈来愈近……
“小心!”
楚九渊眼看着那剑居然是朝着他师父砍去的,震惊又愤怒,被铁链所缚的双手无法握剑相抗,情急之下只得借由巧力,挥起这一条条捆缚手腕的铁链,试图用它们抵挡秦珅即将刺来的沉重一击。
然而秦珅的剑锋终归没有向着寄无忧,而是向外一偏,在空中轻轻一划,又稳稳当当地回到了剑鞘之中。
“如果刚刚我不停手,你所想保护的人此刻早已被断喉斩首。”
斗笠所遮蔽的阴影之下,被微干的嘴唇所含住的草芥子轻轻挑起。
“夸下海口却没有相配的本事,不觉得可笑吗?”
寄无忧还以为这明晃晃的挑衅会激怒阿月,可少年却丝毫没有理睬秦珅,反而是看似大度地一笑,转身揽住了寄无忧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
若不是寄无忧反应快,即使后退了一步,否则真就要在人前与他抱了个满怀。
一声世风日下的感叹声过后,紫云天两手捂住眼,又分开两条缝偷看。
秦珅笑不出来,却也不回避,静静盯着寄无忧一推一拒,目光怅然。
寄无忧虽是不在意旁人眼光,却也明白这时不是这二人争风吃醋的时候。他抽身而出,发现紫云天那副邪笑的模样,脸上控制不住地泛上颜色。
紫云天用骨扇遮住口鼻,却遮不住眼缝里流出的笑意,他纤手一抬,指了指一旁已然站起的项逐天:“虽然我十分愿意多看一些,但……你们不如先解决了这个麻烦人物,再做这些也不迟。”
寄无忧由他的提点,才注意到原本倒在一边的项逐天居然已经站了起来,而他左臂上的可怖伤口虽然仍未愈合,却也停止流血,似有恢复之势。
从项逐天喉中跑出的声音略显沙哑:“你们若是再多黏几个时辰,我的功力还可恢复的更多一些!”
时间不能再拖,秦珅如果无法出手,那么他们二人将很难应付恢复功力的项逐天。
寄无忧摸出一张储物符,从其中拿出一捆缚仙绳,走向了悬崖边警惕后退的墨袍青年。
楚九渊眼中微动,站出来拦下他:“师父,还是由我去吧。”
“不许让他来!”项逐天呲着牙,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换你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你们谁也别想找到那些弟子埋在哪儿!”
“我要从这里抽身,不能再亏欠更多,还是我去吧。”
寄无忧握着缚仙绳的手紧了紧,径直走向崖边。
距离项逐天还有几步远,他停下来,抛出缚仙绳一端,看着这捆法宝自行展开,牢牢缚住了项逐天尚还完整的的右臂与上身。而他的左臂没了知觉,摇摇晃晃地耷拉在那里,看上去还有些可怜。
寄无忧想要将他捆下山,逼迫他供认罪行,乖乖伏法,项逐天却杵在崖边一动不动,任是寄无忧怎样拉扯缚仙绳都不见他移动半步。
项逐天双腿钉死在崖边的尘土之中,他带着血污的唇角恍若抽搐,向外扯出一抹怪异又瘆人的笑。
寄无忧皱起眉:“有什么好笑的?”
他下意识察觉有些不妙,刚想退后,转瞬间,项逐天原本应该知觉全无的溃烂左臂骤然扬起,墨色长袍卷带着冰冷崖壁上的一层风沙,飞身而起,笔直冲上,将寄无忧的脖颈牢牢勒进臂中。
项逐天锢住手中的人质,往身后的冰冷崖壁退了一大步,提起一枝枯枝,对向发怒而起的楚九渊。
“别过来!否则我就带着他跳下去,我们谁也别想活!”
寄无忧喉腔猛然泛上一股腥气,致命处被人操纵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要挣脱控制。
然而项逐天似乎感受不到痛觉,任凭他怎样去拽这条伤至白骨的手臂,甚至自己都染了满手鲜血,都不见项逐天皱过一次眉。
“按我的计划来看,师弟早该是个死人了才对,也真是辛苦你活这么久了,不过……也只能让你走到这一步了。”
项逐天一步步缓慢后退,越来越接近脆弱而狭窄的悬崖边缘。
楚九渊气得蓝袍一扬,当即按住剑鞘,冲上去与之一决生死,却被一股力量扣住了手臂。
秦珅在他身侧低语:“别过去。”
楚九渊头也不回,反手拍开秦珅的手,铁链晃荡出声。
“我必须救他。”
“既然要救他,为何不选择更保险的方法?”秦珅说着,双眼瞪向了楚九渊身后的一片林中黑影,“把那个喜欢偷看的人叫出来,我有办法帮你救他。”
——
————
冰冷的山风呼啸而过,带起层层冷沙,吹进他宽袍中的每一丝角落,冷得他心底发凉,直想打颤。
寄无忧膝盖被吹得生疼发红,离地的双腿微微曲起,只能死死抓住自己脖颈前的手臂,勉强维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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