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好!”商响想也不想的反驳。那样子不像老鼠,倒像只护主的狗崽子。
田梳早看出这只傻耗子是榆木脑袋一根筋,不真到了血肉模糊万劫不复那一步,绝收不了心。
劝了也是没用,劝了也是白费口舌。田梳眨了眨眼,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西北狼王来渝州了。”
提到狼王,梳子精脸上登时翻起了几许淡淡的红云,眉梢眼角毫不掩饰对这位妖界传奇的恋慕。
商响笑着打趣:“姐姐生得如此美貌,定能叫那狼王神魂颠倒。”
要换了平时,田梳必定就风情万种的接了这话,然后往更下流的方向继续。可这回却是一脸羞涩的给了商响一记粉拳:“死耗子,乱说什么呢!”
那嗔怪的样子一点儿不像是只活了千年、见过大风大浪的妖精,倒像个竭力隐藏萌动春心的人类少女。
“小镯子!快来看,你姐姐害羞了!”
商响瞧着有趣,扯开嗓子呼唤田镯。
茶馆里还有其他茶客,听到这一声,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双颊微红的田梳。
熟悉的茶客都知道她泼辣不羁的性子,含笑揶揄道:“谁还能让老板娘害羞啊。”
田梳向来嘴上不饶人,立马回嘴:“总归不是你,瞎操什么心。”
说完狠狠剜了多嘴多舌的老鼠精一眼,骂道:“就你话多!”然后大步进了后堂。
商响盯着田梳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笑着笑着就又想起了肖吟。
那人像是刻在了魂魄里,一动心一动念,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花妖所说的天命吧。
商响有些怅然。
不过,不管肖吟喜不喜欢他,总归是在他命里的,是缘是孽都在他命里。
这么一想,才总算是找回了点微弱的高兴。
渝州的冬天没有冰天雪地北风肆虐的凛冽严寒,而是潮湿的、润物无声的冷,凉气儿不知不觉透进骨头缝里,叫人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商响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袄里,乏得不行,一劲儿打着呵欠。早早地收了摊儿,担着挑子拐入小巷时,忽然被人抱住了腰。
那胳膊的主人明显是个身量未成的小孩儿,爪子也是双小小的肥爪。
“放学不回家小心被你娘骂。”
商响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一定是小聂在胡闹。
小聂松开手,笑嘻嘻的绕到商响前面:“我娘还没回家呢,骂不着我。”
商响也笑,从担子里掏出几颗糖果递给小孩。
小聂接过糖,扒了糖纸伸手踮脚要往商响嘴里塞:“响哥,你也吃。”
声音脆生生的,眼睛里满是小孩子的单纯善良。商响张口吃了糖,伸手揉了揉小聂毛茸茸的脑袋。
小聂母子是两年前搬过来的。九娘当年毕竟是个红姐儿,手头有些钱,刚来渝州不久,便买下了道观隔壁的小院子。
那会儿小聂还不满八岁,正是贪玩儿好耍狗都嫌的年纪。有一次翻墙偷跑进道观,被商响抓了个正着。
“求你了,千万别告诉我娘,她可凶了。”
小聂抱着商响的大腿一个劲儿讨饶。
他长得可爱,撒起娇来更是所向披靡,就连商响这只妖怪都不由得软下心肠,告诫一番就放他走了。
小聂倒也乖,那次之后没有再犯,只时不时的拉着商响陪他玩泥巴,一来二去小孩儿和老鼠精竟成了朋友。
两人站在巷子口,正开开心心的说着话。忽然,女人柔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聂留,又在缠着商先生了。”
商响回头,正是九娘。
九娘不骂人的时候说话就是这样温柔,带着点成熟女人的妩媚多情,非常动听。虽然出生烟花之地,九娘却很进步洋派,称呼人喜欢用“先生”“小姐”“夫人”之类的新潮字眼。
商响挠了挠头:“叫我小商就行,先生什么的……”
他嘿嘿笑,有些难为情。
小聂见了母亲,立刻收起了此前的顽劣,解释道:“放学回家碰上的,我可没有缠着响哥。”
九娘微微笑着,看着小聂的目光非常温柔宠溺。
又闲聊了两句,九娘便牵着小聂回了家,夕阳将母子俩人的身影拉的得老长,金色的柔光中渗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静谧。
商响注意到,九娘脸上那条狰狞的伤疤似乎变淡了,身上散发着几乎微不可查的血液的味道。
商响皱眉想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头绪。瞧不出怪异,他也不敢妄自推测,说不定只是人家来了血信。
正绞尽脑汁思索时,肖吟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商响心头一惊,可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只能愣愣的望着对方那张离自己很近的脸。
道士个性淡漠,从不会有过多的表情,可现在怒气却明显摆在脸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商响看了看还没落山的太阳,心想,这哪里晚了?
“跟我回去。”
冷淡的眼波横过商响,叫定力尚浅的小老鼠心中一阵狂跳。还没来得及拿好担子,手腕就被紧紧扣住了。
第十三章 浴间
肖吟腿长个子高,步伐自然也要比旁人大些。商响被他强制拽着,勉强跟在他身后,步子有些踉跄。
“道长,慢些……”
本来不远的路,却走得商响有些气短。
肖吟回过身,眉头皱着,不由分说的拿过了商响手里的担子。
握着他的那只手却丝毫没有松开,只是一点一点往下移动,直到捏住手掌。
道长的手暖而干燥,与湿冷的冬天对比鲜明。他放缓了脚步,让商响有余裕抬头看他。
因为被肖吟牵着,从巷口到道观的一段路,似乎变得比以往长了许多,石板缝隙里滑腻的青苔散发着潮湿的味道,手心却暖烘烘的舒服。
商响呆呆的看着扣在一起的两只手,露出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笑。
肖吟眼睑微敛,指腹像是不着意的动了动,划过了商响的手心。
“你笑什么?”肖吟问。
商响黑而圆的眼睛弯了弯,到底没敢说什么太过亲密的话,只是看着夕阳道:“今天天气真好。”
肖吟不做声的看着他,掌心贴的更紧。
“你和茶馆那对姐弟关系很好?”
肖吟突然问。
“唔。”商响点了点头,脸上有些雀跃,“他们是我在城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肖吟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藏在夕阳投下的晦涩影子里,商响没能瞧见。
往前走了几步,才又听到道士冷清的声音:“以后不可同女子过分亲密。”
“嗯。”商响老老实实的点头,却闹不清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还有那对母子,也不要接触太多。”
商响乖巧得像个孩童,握紧了肖吟的手:“好,我都听你的。”
肖吟满意了,眼中露出些许愉悦的神情,但同样藏在晦涩的影子里,谁都没能看见。
及至到了道观门口,他才放开了了商响。手掌分开时,冬日的凉风划过手心,叫他无端的生出了些后悔。
商响连忙接过被肖吟轻飘飘握住的担子,同时攥紧了手心,不想让与道长手掌相贴的触觉这么快跑掉。
道观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花妖少年坐在秃了的梧桐树下,对着进门的两人微微笑。
他笑的冷清,笑得不含情意,笑得高贵圣洁。丝毫不像夜夜yin乱,吸人精元的花妖。
肖吟迈开大步走过去,一把抱起了他,口气既怜又爱:“外面太冷,你身体不好,我们回屋去吧。”
商响孤零零的站在门口,脱力似的沉下肩膀,缓缓松开掌心。那竭力想要留住的温暖触感,到底还是随着冬天的冷风飘走了。
巷口到道观那一段路,像是一场毫无根据的臆想,叫商响以为自己在青天白日里发了梦。
他望着那两人几乎要融为一体的身影,望得久了,就扯出一个笑,睫毛下沾着釉色的黑眼睛微微弯起,像是个高兴的表情。
他本可以在心里骂花妖发浪发贱,可他骂不出。
那少年眼中纯净光明,骂了反倒叫自己狼狈不堪。
商响一向是只要脸面的老鼠,只在面对肖吟时不需要自尊。别的人要想糟蹋他心里的山清水秀,却是抵死了都不能。
漂亮圣洁如花妖不能,天王老子西天佛祖也不能。
商响一如既往的殷勤,将肖吟伺候得熨帖至极。
和尚问他:“你这是图什么呢?”
“不图什么。”商响一边拿布巾子搓着背,一边回答,“我喜欢他。”
氤氲了满室的烟雾中,隐约浮动着商响白生生的肉体。像是笼了一层纱,叫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双黑眼睛清晰得惊心动魄,透过水雾,瞧得人心猿意马。
和尚愣了一愣,心说肖吟好不识货,小孩子哪会有这样的风致,叫他这心离尘埃的出家人差点动了念。
偏生商响毫无所觉,捧着水瓢掬了半瓢水,顺着笔直洁白的脖颈缓缓倒下,温热水流游走过皮肤,撩拨出一层粉色。
“小响。”白悟虚挂着一丝玩味的坏笑,“给我搓搓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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