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其他的原因。众人皆醉你独醒就是最大的原罪。
若是你还想把其他人拍醒过来,告诉他们自己喝醉时的丑态,更是罪上加罪,罪无可赦。
谈半生渐渐痛恨到了他自己的眼睛到了极致,将其视为一切苦难的根源。
在他备了刀,备了热酒,恨不得把一切祸患的源头挖出来一了百了的时候,有一个人找上了他。
那人穿着很华美的衣服,又不轻浮,衣服上的纹路颜色好像真的把九天上的星星摘了下来。
那人生了一副俊朗的好相貌,是真的容姿湛然,也不趾高气扬,会笑着轻声细语和他说话。
那人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说他的眼睛是上天恩赐,说他不是讨债的恶鬼,可以做高高在上的仙人。
那人甚至还摸了一下他的眼睛,动作很轻柔,好像是怕弄疼了这个常年眼眶周围青青紫紫红肿淤血的孩子。
谈半生准备好的刀一下子跌到了地上。
他想好好活着。
想证明给那个人看自己真的是有用的,自己的眼睛也是有用的,他真的可以成为超脱世俗的仙人。
想让那个人不后悔向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
谈半生改了名字,拜入了晓星沉。
用那个人的话说,就是:“人一辈子那么长,没必要拿别人的恶意来折磨自己。你在别人恶意里度过前半辈子,还有干干净净的后半辈子可以活。”
于是谈半生改了名字,叫做半生。
他前半生活在世人恶意阴暗面里,活得困苦艰难,挣扎苟全一条性命已是不易,能用漠然之眼看这世间,是谈半生对这个天下所能做到的最大善意。
怎么能指望他爱这个恶意十足的世间,爱世人丑的嘴脸?
这世上唯一能留住谈半生的,只有那个人向他伸出的手。
谈半生自制力何等惊人?仅仅是回忆了一瞬过往,很快抽身而出。
他手上星辰刀抵住穆七脖子,纵然是独臂,杀意仍不减分毫:
“你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
他只想让他的师父活过来,再见他一面。
然后尘归尘土归土,穆七、魔族、自己,该杀的杀,该死的死。
他只是想再见那个人一面,不想那个人失望,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自己。
死是最好的隔绝方式。
穆七在星辰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就是天河?”
祁云飞看面前的河流,不敢置信。
但凡眼前这条河,有一点半点的不同寻常之处,他都不会如此惊讶。
问题就是这条河连一点半点的不寻常之处都找不出来,连在河水里欢快摆尾游动的,都是最最普通的草鱼。
祁云飞简直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是清净方丈故意来蒙他们的。
不怪祁云飞,任是谁看到这样一条普通得只剩下游鱼水草的小河,深不过丈,都不会太把它往威严莫测的天河方向联想的。
所谓天河,沾了一个天字,自应是怎么气派怎么超凡怎么来。不求浩瀚璀璨如银河,也应该滔滔奔涌似大江。
横在他们面前这条河…未免太丢天河的脸了。
陆归景好歹是一派掌门,虽说一开始见到天河的时候,神色微妙地扭曲了一下,却始终不失得体的大家风范。
至于陆地神仙,则多是一言不发。
他们到了沟通天人的地步,眼光也要比旁人毒辣深远,或多或少,还是能看出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穆曦微怔然望着这条河,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到第一眼时,穆曦微这辈子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烦忧的不烦忧的事情统统忘了个干净,唯余下从灵魂里来的轰隆声,自头皮深处炸开。
就好像他和这条河之间,曾经真的有过缘分深入骨髓,魂魄纠缠。
怎么可能?
穆曦微勉力捡回一二神智,企图否定掉自己荒谬到可笑的想法。
天河向来是不执寺重地,自己连见都很难见上一眼,又哪里可能和天河有什么纠葛呢?
可无论他如何这样告诫自己,那息息相关,同出一源的感觉却始终阴魂不散地挥之不去。
“是天河,至少是我要找的那条河。”
出乎意料,答话的是落永昼。
落永昼能知觉到。
河水里有物事向他发出几近宿命的召唤,熟悉到仿佛成了他身上密不可缺的一部分,让明烛初光也不禁发出欣悦的剑吟声,如同在迎接多年未归的老伙伴。
如他预计的不错,应当就是他百年前的修为。
落永昼确定后,反而不再贪看天河,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转而对穆曦微道:“曦微,有一件事情,我得与你直说。”
穆曦微自从见了清净方丈以后,就一声不吭恍恍惚惚到现在。
即使他表面上看着仍是与往常并无二致,别的人见了少不得还要赞誉一句,好一个担得起大体,进退有度的年轻人。但落永昼是谁?
落在落永昼眼里,那可就差了太多。
事实上也的确差了太多。
百年前这三个字,如同最恶毒,最阴魂不散的紧箍咒,将穆曦微画地成牢,勒得他永世不得超生。
纵然穆曦微自认不敢奢望,他看见落永昼目光转过来时,仍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点微薄的希冀。
一点微薄,渺小,明知道自己会被碾碎的下场,却还是因主人情思无法控制生出来的希冀。
他听见落永昼问他。
“你想做百年前的大妖魔主,还是想做百年后的替身?”
“本来我想瞒着你的,后来看你这副样子,估计再瞒下去迟早走火入魔,比起大妖魔主也不差。还不如趁早从两个里面让你选一个称心如意的。”
第45章 阴谋(有修)
穆曦微回忆起了很多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
应明镜对他无缘无故的追杀、祁云飞初次见面时毫无来由的相护、穆七来得莫名其妙, 古里古怪的恶意、谈半生执着得令人费神的杀意、和月盈缺一众人微妙的态度……
这些反常一串一串地串起来, 隐隐间将穆曦微心中的疑惑引向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结局。
倘若他当真只是一张脸长得和魔主相似,他们大可不必如此。
更奇怪的是他体内忽高忽低, 几乎堪称一句随心所欲的修为。
穆曦微历经的究竟少,对陆地神仙这个词未必能够有很明确的概念。
他不知修仙界中亿万人,生有灵根根骨能修行之人本是极少数,天赋出众悟性上佳的修者更是少之又少, 说是万里挑一犹嫌不足。
而就是这样万里挑一的人,大多能郁郁止步于金丹已是不易, 偶有运气好耐性佳的,或可往上攀登一二元婴化神之境。
至于大乘, 至于大乘之上的陆地神仙?
那是什么人?
是穷尽人间一代亿万万人气运, 也不过能培育出三四峰顶之人的陆地神仙之境。
对于世人来说, 陆地神仙就是站在天上的人, 就是神。
即便落永昼,他少年时也是老老实实一步步走过来的,直到三百年前一举击杀那一代的魔族魔主, 平定魔患,方成就的圣境。
他已经足够惊才绝艳, 到足以在人族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世代传颂的地步。
穆曦微年方十八, 就算他再天纵之才, 如何能轻而易举获得堪与穆七媲美的战力?
若说是天赋, 别说他人, 穆曦微自己都不信。
人族历史往前数几万年,恐怕都找不出一个能在十八时成就陆地神仙之境的。
若他是百年前的那任大妖魔主…
若他是百年前的那任大妖魔主,一切解释得通。
惊人的战力修为是穆曦微曾经所有,修仙界从不缺奇闻怪事,他在绝境困地的时候爆发一次,也并非不能理解。
应明镜追杀他,是因为百年前的大妖魔主约莫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穆七因他曾经魔主的身份地位厌恶他,忌惮他。
谈半生三番两次想要动手杀他,为的是他百年前的魔主身份,百年后自己卷土重来,虽说神智无知,修为仍在,谈半生自然是不能放心的。
祁云飞、陆归景、月盈缺与秋青崖四人原本略显古怪的态度,也变得顺理成章。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大妖魔主。
或许他们在百年前便早早见过,有过一次点头,一声寒暄,或者一场动手的情分。
他从前不是没有异想天开过,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落永昼对穆曦微来说实在是太重,重得容不到他有一丝一毫的异想天开,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他不敢给自己遐想的,给自己逃避的机会,也不敢在落永昼的事上赌自己的运气。
与其沉溺在虚无美梦里飘飘浮浮,不如干脆掐断自己最后一点念想。穆曦微懂这个道理,也舍得对自己下手。
直到落永昼给了他这句话。
穆曦微合上眼睛。
五花八门的猜测在他脑内杂乱无章地乱转,种种既定和未知之事纵横交错地拉出了一团团乱麻,隐在厚重的浓雾里,更是叫人头疼。
他沉下心,再度将种种蛛丝马迹理了一翻。
穆曦微心里清楚他的猜测荒谬。
可除了这种荒谬的,叫人笑到大牙的猜测,他寻不出来第二种解释。
因为现实比他的猜测更无厘头,更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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