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竟奇迹般地捕捉到了宴还言下之意,认下宴还的一串胡说八道,质问穆七:
“我白云间的弟子何时容得到你一个魔族之人来插嘴怀疑?”
“我师叔的弟子,若没有点异于常人的特殊之处,怎么配让他破例亲自收徒?”
随着对剑圣可谓是不讲理的信任,众人心中最后一点天秤也一起倾倒向穆曦微处。
“聒噪。”
谈半生难得赏脸地吐出两个字。
他声音不响,中气也不太沉,可因为他手里握的那一把线,这两个字如水波散开,稳稳传遍了王城大街小巷。
所到之处,静了一片或是躁动或是惶恐的人群。
谈半生微微张开了手,垂眼看掌间的一捆线,神色依然是无喜无怒的,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叫他动容:
“既然图穷匕见,那便直接动手,甩嘴皮子功夫有什么用?”
他手里的银线收紧,每一处交叠结点的地方,璨璨闪动出六芒星的银光,而六芒星六角上面光泽如雪,锋利淬然,竟似伸出了六把极小的星刀刃,伴随着银线伸缩绞上魔族脖颈。
如无数藤蔓交织出天罗地网,困出了一座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严密囚笼,凶猛的野兽恰在这时候对囚笼中的猎物伸出獠牙。
或者说比那还要远远来得震撼,来得壮观。
因为谈半生的银线纵横间,囚的是一座城池,百万魔族,借的是天上举天的星辰之力下汇人间。
他将自然之力运用到了极致,对抗的,也是这天地间最极致,最凶悍难缠的种族。
六芒星的星芒薄刃下爆开魔族的血肉,像是一整座天幕的星光倾倒在了几万顷的湖水上,烟花炸得连绵不绝,包圆了四方的天空死角。
哪怕仙道中人对他有再多的怨言,魔族对他有再多的提防,也不禁发自内心,油然从唇齿间生了一句感慨。
不愧是足以横跨时空的阵法。
不愧是晓星沉主。
事实上,谈半生远没外人看起来的轻松。
他先前透支的是自己体内的灵力,如今这一回,灵力干涸得一滴也不剩下,他无物可用,用来支撑阵法的,便是谈半生自己的生命力。
伴随着银线亮起,谈半生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肺腑五脏碎裂,寿命急速流逝的声音。
但他眉头也没有抵一下,握银线的手稳如泰山。
难怪如穆七这般只凭自己心意喜好行事的魔族,看谈半生也觉得他是一个疯子。
至少穆七行事再离谱,再十恶不赦,也是有源头,有顾忌。
他为的是自己的心意喜好,最看重的是自己的性命。
哪怕为自己的性命考量,穆七做事也有留一线,不至于疯得太彻底。
谈半生不是。
他这辈子活着,就为了那么一个执念而活。
他师父。
学阵法是为他师父,执掌晓星沉是为他师父,憎恨魔族也是为他师父。
以前世间还有明烛初光一把剑能牵绊得住他,制得住他。
但现在谈半生师父身死,落永昼与他断交,世上没人没物没事可以再降得住谈半生。
魔族的兴衰、人族的存亡、晓星沉的前途…甚至他自己的性命,通通不在谈半生的考量范围内,也通通不会让谈半生留恋一点半点。
他豁出一切的,只有为自己的那个执念而已。
谈半生指尖回勾,银线收得更紧。
然而他银线上束缚的,是要比噬人猛兽凶狠得多得多的东西。
他们从万年前而来,自煞气本源而生,天性狠毒残暴,所想要的只有食人血肉,甚至可以不顾疼痛。
魔族以魔气,以自己坚硬的,任意一个器官部位都可以为武器的身体,以自己森牙利齿,来对抗谈半生的银线。
假如魔族只有那么十个百个千个,谈半生不必动用阵法,翻掌之间就可以将其轻易镇压。
可是当魔族有万个十万个百万个的时候呢?
神尚有神力耗尽,神格衰退的时候,何况是尚且为凡人的陆地神仙?
谈半生的银线渐渐被魔气染黑,而他此刻五脏六腑尽数被震碎,经脉倒乱断裂,暂且完好的皮肤下血肉翻卷,已经到耗无可耗的地步。
月盈缺见着,下意识就想要举掌。
她掌心明月彻底圆满无缺,连月宫桂树玉兔的纹路都一点点被细细描摹复刻了出来,仅巴掌一块大小,却是玄奥无尽,力量也无穷尽。
好梦无缺。
只要让魔族陷入好梦无缺中那么一会儿,谈半生以阵法困住他们,使其失去行动反抗能力,然后落永昼和秋青崖手起剑落,便能死一片的魔族。
三百年前,他们四个闯魔族战场的时候就是那么做的。
月盈缺想要故技重施的时候,却被秋青崖拦下了。
他的眼睛,他的声音漠寒得可怕:“落永昼和谈半生不要命,你也不要命了吗?”
“你百年前透支过一次好梦无缺,如今再透支一次,你是想一起下去见落永昼谈半生吗?”
月盈缺竟破天荒地没和秋青崖犟嘴,相反,她有点想笑。
秋青崖也在害怕。
原来这个一直峻峭如剑,心硬如铁,自少年以来从未变过的男人也会害怕。
他也会害怕落永昼死,怕谈半生死,怕月盈缺死。
秋青崖经历过七百多年时光,一心向剑,应当知道剑修就是容易在生死边缘游走,一朝不慎就出岔子的那种人,生死别离统统看淡。
可他也会害怕。
怕他们曾经的少年时光无可挽回,一川东逝水般地成了他一个人追忆的往事。
月盈缺想了想,认真回他:“可我若不出手,我们大家一块折在这儿,不如赌一线生机。”
她话语未罢,秋青崖已飞剑而出!
陆地神仙一怒之下,青崖剑终于露出其峥嵘面目。
剑气成光横跨穹顶,青山巍然压下,白水呼啸长流!
人如何敌得过山岳之厚重沉凝,如何敌得过江流之流转不息?
然而穆曦微比他更快一步。
穆曦微在此之前,打过最厉害的对手是天榜试时对上的宴还。
嗯,刚刚元婴巅峰,放在晚辈里是一代高手,放在大能里是送命菜鸡的那一种。
他做过最厉害的事情是炸了魔族半边营帐。
这个听着更有货一点,然而多少是穆曦微本人之功,多少是依仗他本源剑气,尚且有待考量。
根据穆曦微本人估计,一九开,不能更多。
他一,本源剑气九。
没人教过他对穆七这样的对手该怎么打,对密密麻麻一眼根本望不尽头的百 万魔族该怎么下手。
或者说是没人指望他能打穆七,能对百万魔族下手。
穆曦微一个刚满十八的小辈,能在旁人与穆七、与魔族的交手余波下侥幸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师长脸上有光,宗门后继有望。
他还能做什么?
他还想做什么?
穆曦微出剑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疯了,被落永昼逼疯的。
穆七手下有百万魔族听他差遣。
穆曦微手里只有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材质稀松平常到随时会折断在穆七的一个眼神威压下。
穆七自己是陆地神仙的巅峰,就连落永昼对上他,也无完全的把握。
穆曦微目前元婴不到,属于穆七一个指头能碾死一百个的那种类型。
怎么看怎么都是穆七赢。
穆曦微此刻回去隐姓埋名发奋修炼,等五百年后向穆七下战书,众人都要赞他一声不忘本,有志气,剑圣收了个好徒弟。
然后穆曦微在今朝,以金丹之身,向穆七出了一剑。
五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中间的血海深仇也太深,只图一个血债血偿。
穆曦微握住剑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往握剑的那只手使劲地流,恨不得直接淌到剑尖。
他经脉也在这样滚烫的血液中被一寸寸灼烧,如烈火煎熬,热油泼淋,在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中被开阔的滋味绝非一般人能忍受。
但凡是心智不算太坚定的,可能已经在三个呼吸间疯球了,遍地打滚嚎叫求一个解脱。
穆曦微依旧很清醒,站得很稳。
这种痛苦甚至隐隐压过了一点落永昼带去的癫狂,有力地告诉他:
他有剑。
他有剑能守护落永昼留下来的东西,落永昼的心愿。
于是穆曦微出了一剑。
落永昼来不及教给他太多高深的剑道感悟,精妙绝伦的剑招,所以穆曦微的一剑也寻常至极。
寻常抽剑出鞘,寻常剑刃劈砍,破风声烈烈后手腕一转,转为剑尖平刺前递。
但凡是个习剑者,甚至不用要求是剑修,都能对此类招式烂熟于心,随手使来。
然而穆曦微这滥俗到毫无可取之处的一剑,换来的竟是人魔两族的全场瞩目。
他们亲眼看见穆曦微剑尖划过处,空间隐隐扭曲泛起了裂缝,魔族来不及嚎叫,便不容挣扎地被吞进了空间裂隙之中,死不瞑目。
谈半生那里压力稍减。
穆七一直玩味般地神色也终于认真了起来。
穆曦微的剑递到他眼前,离眉心要害仅有一寸之距。
即使是万年老魔生命力顽强如穆七,要是被这一剑扎了准,等来的也就是身死魂消,与旁人无异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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