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过。”
秋青崖说:“后悔至今。”
刚才一瞬的感慨好似是错觉,现在看去,秋青崖又是肃然一新的利剑出鞘之态:
“所以谈半生,这次作罢,你若是再算计其中,便兵戎相见罢。”
谈半生无声笑了笑。
昔日好友,终成殊途反目。
求仁得仁而已。
魔胎也终于被除掉,昏迷状态中的日部首领也被绑得严严实实,天榜试终于可以照常进行。
落永昼懒得再上那云遮雾绕,谁也看不清楚的高台,直接寻了处白云间坐席所在的前处一坐,长剑横于膝上出鞘,向负责维持场内秩序的数十位裁判颔首道:“开始罢。”
他这三字不轻不重,缓疾有序,未曾如何刻意作态,落下时整个会场却皆为之一静。
那些被接二连三惊变钩上来的浮躁心思,对魔族隐患的担忧,通通消在了这三个字下。
或许人生真是这样不公平。
任你费尽心思,千方百计经营出来的威风名气,抵不过那人遥遥一泓剑光,一抹身影。
因为他就是战无不胜这四个字最好的诠释。
接下去的天榜试中,穆曦微成了旁人最关注的存在,连别的几个天榜第一的有力人选都比不上他。
出于某种不可名状的心理,他们纷纷觉得穆曦微挺不过三局。
他们一致觉得白羽生那局是白羽生自己心神失守,自乱阵脚。
应明镜那局是应明镜自己本来就菜,菜得六宗公认。
不过穆曦微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
毕竟筑基嘛,谁给他的胆子来天榜试?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嘛?
众人这般心思不难懂。他们倒不是天性恶毒,见不到别人好。
只是穆曦微对他们来说,是曾经谁都看不起的筑基期穷小子,按理来说连进天榜试的机会都没有。
转眼人家被剑圣收为弟子,地位万人之上,与六宗宗主也可同辈相称。如何让人不嫉妒不眼红?
他们期待的好戏并没有出现,反而是跌破所有人的眼珠子。
第三局,穆曦微赢了。
第四、第五、第六局…皆赢了。
他那缕剑气奇怪得很,瞧着颤颤巍 巍气若游丝,好像一口气就能吹灭似的。
等真正对上后,发现一口气被吹灭的是自己。
脸就很疼,心就很痛,连看那气若游丝的剑气,都感觉它是像生了“一群弱鸡”的嘲讽脸。
穆曦微最后第三场,对上的是谢扇。
西极洲的弟子登觉扬眉吐气,一个个涌上来围着谢扇,让她要好好教训那小子,为他们先前战败的西极洲弟子出一口恶气。
谢扇摇着扇子笑:“万一我打不过他,岂不是很打自己的脸?”
弟子们纷纷表示师姐您是我们西极洲年轻一辈第一人,这种情况不可能存在。
谢扇刹那沉下脸色,训斥道:“天榜试上分出胜负还不够?我是第一次见着要在擂台下再出一口气使小心机的,刚刚怂恿的弟子,统统给我滚去戒律堂那里领罚!”
弟子们只能臊眉丧眼地退下了
“曦微这个顺序倒是和我当年很像。”落永昼说,“我当年最后第三场对上的也是西极洲呼应最高的弟子。”
便是如今的陆地神仙月盈缺。
穆曦微真心实意道:“师父当日,与我必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不是迂腐之人,虽说暂且不明本源剑气的来历,但本源剑气在他体内,能听他指挥,为他所用,穆曦微便愿意一用。
但穆曦微也不会因此莫名膨胀。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掂得清楚,时时自省。
说完穆曦微好奇道:“不过师父是因为那次天榜试与三位前辈熟悉起来的吗?”
穆曦微很好奇落永昼的过往。
世人口中的剑圣简直生来合该拯救苍生一般,都快整成和无喜无怒的神佛一个样,光顾着传颂他的光辉事迹,对其少年时却提得很少。
石头里蹦出来的圣人,哪里需要什么少年?
可穆曦微所见的,所实打实接触到的落永昼,分明不是这个模样。
落永昼以手托着下颔,懒洋洋道:“是啊,倒数第三场对月盈缺,第二场对谈半生,最后一场对秋青崖,我一剑那么亮出来,他们就被我举世无双的风仪所折服,心甘情愿认了输,交了我这个朋友。”
穆曦微听了忍不住笑。
剑圣身份带给他的差距疏离感瞬间被落永昼那么一句话轻飘飘消弭,师父又变成他认知中的那个师父。
幸好三人与落永昼不在一处。
否则这次天榜试恐怕要见证规模最大的陆地神仙互相残杀现场。
也许是真的触景生情,落永昼竟把六百年前后面半段天榜试的场景回忆起来。
他的确是一路赢了三个人,拿到天榜第一。
不过过程没他口中说的那么简单,还是费了点力气的。
对上谈半生的一场落永昼是一剑破万法,明烛初光最后一剑的剑气几乎将整个擂台深深劈开,一分为二。
对上秋青崖的一场则是纯粹以剑拼剑,拼剑道上的造诣领悟,打到最后两个人气尽力竭,谁都没比谁好多少,落永昼愣是比秋青崖多了一口气,赢了这场。
那时候十万人骚动哗然。
谁都不敢相信白云间最年轻,最名不见经传的首徒赢了天榜第一之位。
落永昼躺在地上大笑,明明起都起不来了,还非常嘴欠,非要去撩人家秋青崖一句:“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同样躺在地上的秋青崖沉默着盯了他一会儿,闷不吭声向落永昼伸出了手。
很久以后落永昼方知道那是秋青崖对他的认可。
那会儿他心里卧槽了一句,心想这个小青有趣啊,不按常理出牌,可比二师兄撩起来有意思。
落永昼也真逞强,当真伸手去拽了秋青崖,两人不知道谁拉谁,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
台下的祁横断向崔无质抱怨道:“让他得了天榜第一,指不定尾巴怎么翘到天上去,怎么向人家得意洋洋炫耀。”
话虽如此,祁横断一脸快满溢出来,恨不得拿大笔蘸朱砂在脑门上刷刷特批“我好骄傲”的表情毫无说服力。
更何况他下一刻还转身拉住经过的白云间弟子,向人家明贬暗秀地暗戳戳炫耀他家师弟,给无辜弟子内心造成了极大阴影伤害。
崔无质好笑地拉住他,向那弟子歉意道:“你莫往心里去,横断是因为永昼的事情高兴过头失了分寸,实是对不住。”
说完后,他自己也忍不住加了一句:“当然,永昼拿天榜第一我亦是很高兴的,这该是我们白云间的喜事。”
弟子:“……”
那次天榜试后,格外留了一段时间给弟子自行切磋交流。
落永昼由此陷入了水深火热,苦不堪言的生活。
月盈缺不服自己的好梦无缺被他轻易破解,来寻他,打。
谈半生觉得自己总能以阵法之巧降住剑锋之利,来寻他,打。
秋青崖难得在剑道上遇一可贵可敬之对手,来寻他,打。
各家各派弟子听说有天榜第一那么一号人物,来寻他,打。
落永昼累到差点每天走路都是被人抬着回去的地步。
最难办的还是谈半生。
他来找落永昼切磋时言语彬彬有礼,礼数周到,唯独阴沉沉的面色和眉间褶皱做不得假。
每被落永昼破解一回阵法,他面色便愈阴沉一分,眉间褶皱便愈加深一分。
看到后来,看得落永昼心惊胆战,只觉得谈半生似乎随时都会自爆丹田,和他同归于尽。
有一天他在出演武场时,听到晓星沉弟子低声议论:“谈师兄他…”
他们碍于谈半生素日积威,不敢直言,语气却忧心忡忡。
同行弟子也说:“谈师兄在那么和白云间的首徒打下去,迟早要把自己逼出问题。”
落永昼在原地待到两人离开,若有所思。
第二天谈半生按时来找了他,纵然穿戴一丝不苟,晓星沉的星辰华服在他身上整整齐齐,璨然生辉,也难掩谈半生苍白憔悴之色。
不用多想,必定又是连夜钻研改进了阵法。
落永昼想道,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一次落永昼没和他打,谈半生阵法一启,他把剑一丢,任凭阵法攻身也不动。
若非是谈半生及时收阵,落永昼能不能留得命在还难两说。
谈半生气得嘴唇微微涨红,质问他道:“落道友这是何意?瞧不起谈某的阵法可以直说,这般作为也太看不起谈某了。”
落永昼煞有介事道:“谈道友才是太看得起我了。”
“你日日来寻我比试,每次比试皆竭尽全力,力竭而归,我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起这种强度,昨天回房都是让弟子将我抬回去的,更别说是还有力气举剑。”
他说得煞有介事,把谈半生唬得一愣一愣。
少年谈半生的脸皮终究薄,最在意礼节,当即歉意道:“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不来叨扰道友。”
落永昼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深知像谈半生这种本质高傲慕强的人,把他按在地上打逼他说实话,是死都不会说的。
只能先行卖惨取得谈半生同情,再另探他口风。
落永昼说:“小青就是个剑痴,阿月是顺风顺水,受不得打击,他们两个来寻我都是点到即止,而且理由我也想得明白。独独谈道友你,真是叫我想不通透你那么拼命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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