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笑猛地抬头看他,许久才反应过来重华话里的意思,一双眼睛瞬间红了:“帝君,我说过了,我只想站在您身后,誓死追随于您。”
重华平静地看着他:“我身后不会再有旁人了。”
顾笑心里酸痛,死死咬住下唇,半晌道:“我没有想过要……我只是……”
重华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你看这静下来的灵山,好玩的去处有很多,你该走走看看。”
顾笑看着重华帝君转身,一步步隐于闹市之中,直到身影全然不见。他可以追过去,可那又如何。他能陪帝君四处征战,却也是仅此而已了。顾笑用力揉了一下眼睛,把剩下的炊饼塞进嘴里,他摘下腰间酒葫芦和着烈酒咽下,喉间只余一片刺痛。
街头春意,往来仙士衣袂如云。
一个少年正坐在桥头将微湿的长发扎起,发梢水珠儿打湿了他腰间素衣,整个人便也同春色般清润莹静。他的身旁站着个白衣僧人,容颜冷肃,眉眼静谧。
少年唤了声“师父”。
“在想什么,站在这里不动。”
少年沉默一瞬,问道:“我在想,三界众生,轮回六道,倘若如此,我上一世可有来过此处。”
白衣僧人道:“为何如此说?”
“我总觉得……熟悉。”少年怅然。
“这世间并非人人皆有来世,修道者不能,成仙成圣成佛者,皆不能。”白衣僧人回道。
少年笑了,十六七岁的少年,笑起来美得如三月梨花白。他道:“那我上辈子或许是个凡人,住在山脚下,山下开满灼灼桃花,林间还有……还有一头奔跑的野猪。”这些皆是他梦中所见。
白衣僧人伸手摸了摸少年额头,不明白徒儿在说什么胡话。
少年拉住师父衣袖,指着不远处,道:“师父,我去买些素包子来。”得了师父应允,少年这才朝街角走去。街头卖包子的阿翁刚掀开笼屉,热气腾然而起,遮得人眉眼模糊。
少年踮起脚尖,开口道:“阿翁,我要……”
“我全要了。”
一记声音插在少年前面,少年惊讶回头。身旁站了一人,玄衣广袖,高他一头,那人垂眸,正与少年视线相接。
那一刹那,天地同归于寂,万物悄然失色。
待少年回过神来,忍不住后退一步,捏紧手中的散碎灵石,转身要走。不等离开,腕上一紧,竟被身后人拉住。
玄衣长袍的男人眼尾泛红,含泪笑道:“若我把这屉包子都给你,你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番外·诱佛》(阑灯X青虚)
1.
上神好战,放眼灵山,难逢敌手。输给个大和尚,他意难平。
和尚法号阑灯,千年前就修出佛相,离飞升真佛只差临门一脚。
战后第三天,上神前往天音寺,找到独坐佛前的白衣僧,认真道:“我想了三天三夜,之所以输给你,是因为你有不坏金身,我若想要赢你,就得先破你金身相。”
大和尚抬眸看了眼面前的上神,上神刚成圣不久,眉眼明艳且锋利,流云仙袍,风华无双,与这佛堂格格不入。
上神蹲下身子,诚恳问道:“你说说看,我该如何破你金身?”
和尚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眸,沉默许久,方开口道:“乱我心。”
上神愣了一瞬,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和尚竟真的答了。上神摸了摸下巴,打量着眼前的和尚,起了意。
“和尚,你可修了医术?”
和尚颔首。
上神笑了,背对和尚盘膝而坐,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任雪色衣袍从肩头滑落,修长的颈,白皙的皮,匀称的骨,窄瘦的腰,一寸寸剥露在和尚眼前。上神腰间有一道伤,伤口尚未愈合,那皮肉翻着,在光洁的腰身间横着,很是骇人。
“和尚,你那禅杖不是一般法器,伤口难愈,劳烦你帮我疗伤。”上神轻声细语,似乎前几日那个持剑的杀神不是他一般。
身后没有动静,许久,才听见僧人一声“阿弥陀佛”。上神感到腰间一暖,佛光缓缓抚平伤口,寺外钟声悠远……
上神垂眸,心境也跟着木鱼声变得柔软起来,他松松拢住衣袍,眯着眸子,轻声道:“青虚是我道号,我叫向晚。记住本座的名字,我还会来找你的。”
2.
上神说到做到,常常来佛音寺见和尚,和尚往日无非打坐与诵经,上神便安静坐在他身边闲着将菩提子磨作串珠,听和尚说禅。
佛音寺有雪海,有红梅林,有小叶舟,菩提子磨到第九十九颗的时候,上神才将头顺利地枕到了和尚的肩上,眼前是日落西山的如血残阳。上神勾住和尚的脖子,亲吻他的唇,虔诚又热烈。
他道:“我佛,渡我。”
戒律清规,烟消云散。
上神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和尚僧衣,和尚正赤脚踏在溪水里,手中捧着一条凤尾鱼,泛金的鱼尾摇摆着,水珠顺着和尚的指缝簌簌落下。
“阑灯?”上神不明所以。
和尚赤脚走过浅溪,将凤尾鱼捧到上神面前。
上神才想起从前他曾指着水中凤尾,道:“和尚,我要吃这个。”
和尚慈悲心,只除恶,不杀生。
如今他的佛,亲生将凤尾鱼捧到他手里。
上神笑了,初阳细金般洒落在他肩头,映着胸口斑驳的痕迹,他踩在青石上,俯身吻住和尚的眉心。这场贪欢,是非错对无从辨,真佛被上神诱落红尘,他们在藏经阁的墨香里亲吻,在佛殿的金漆神像前缠绵,贪嗔痴恨爱恶欲,他带他的佛尝了遍……
再后来,上神邀和尚切磋比斗,在九百招中赢了他的佛。
渡厄鞭被上神收拢在掌心里,他浅浅一笑,道:“阑灯,你输了。”
和尚拉住上神的手,看着他手背上被禅杖划红的一线伤痕,皱起眉头。
上神抽回手,道:“灵山之中再无对手,何等无趣,大陆之外更有天地,我想去看看。”
痴梦一场,终有醒时。
上神走的洒脱,和尚重披袈裟,磕长头皈于佛前。
上神也有回来的时候,相隔百年、千年、万年皆有,回来时不分白昼黑夜,先与他的佛缠绵一场,然后窝在佛怀里絮絮讲着此番游历所见所闻。
上神以为此世万万年,他与和尚便会一直如此下去。
却不曾想他与佛生离,佛同他死别。
3.
世有因果,那晚上神回来时已是三更,和尚正坐殿前诵经。
殿门大开,外面无星无月,风灌入殿中,卷起一抹血腥气。和尚孤寂的背影,比面前的金漆神像还要冰冷,上神忍不住伸手从后面抱住他,将温热的吐息洒在他后颈。
“阑灯……”上神轻咳几声,压住胸口翻腾欲出的腥甜。
和尚握住上神换在自己腰间的手:“谁伤了你?”
上神嗤笑几声,在和尚后背寻了个舒服的地儿趴着,喃喃道:“魔王降世于封雪之北,我去找他打了一架,不愧是真魔,厉害着呢。”
和尚将上神拉入怀中,解开衣裳去查看:“伤在何处?”
上神任由和尚解他衣袍,眸中光影流转:“阑灯,我没杀他。”
和尚指尖一顿。
上神按住腰间伤口,轻喘着道:“他很厉害,但还不够强,我放他走了,待千年之后不知他会成长到何等地步,那时候才有趣,不是吗?”
和尚从上神眼中看到熟悉的神色,当年上神问他如何破去不坏金身时便是这种神情。
用上神的话来说,这便是——有趣。
“魔王现世,必起大乱。”和尚道。
上神无所谓道:“我既敢放了他,便有把握杀了他,不会让他祸乱灵山的。”
和尚不语,只是用佛光为上神疗伤。
隔着淡金的佛光,和尚的眉眼冷寂,甚至流露出淡淡的悲意。上神心头一颤,伸手环住他的佛,仰颈细细吻他……和尚与他欢好时向来温柔,这是头一回让上神感到抵死缠绵的痛。十指交扣,汗湿青丝,殿中的金漆佛像在黑暗中悲悯着世间,温热尽落腹中时,上神昏死在和尚怀中。
醒来后,上神身边空空,腕上缠着一串菩提子,九十九颗,颗颗出自他手,赠予他佛,相伴万年。
从那之后上神再也没见过和尚,和尚有心躲他,竟连丝毫踪迹都寻不到。
上神负气,扔了串珠,独自离开灵山前往天之烬头。
4.
天之烬头长满凤凰神木,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灼艳胜火。上神霸占此处,手中捧着一坛千日醉。
上神坐在最大的一株凤凰神木上,看着日落,将酒一口口灌下。酒坛空的时候,上神从神木上跌下,醉倒在漫天殷红的凤凰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