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说得过分了,如今的阮白只消不撞上道行高深的妖魔鬼怪,对付千年道行以下的妖魔鬼怪不在话下,他是为了激励阮白才出此言,但一对上阮白委屈巴巴的双目,他的心脏竟是发软了。
他是如此容易心软之人么?
当然不是。
除了那人与阮白之外,他不曾对任何人心软过。
那人被父母抛弃,他因此承诺要守护那人,不再欺负那人,那人又陪伴了他五百年,他才会对那人心软。
而阮白陪伴了他区区数十年,他为何亦会对阮白如此心软?
☆、第二十七回
他早已决定要离开阮白了,明明不该心软。
思及此,他的身体却伸手将阮白拥入了怀中。
“阮白。”他低声道,“是贫僧说得过分了,你切勿往心里去。”
阮白知晓他在发现自己对明空发情后,于修为上便再无精进,他亦明白这全数是他的过错,他而今的表现与坐以待毙有何异?
可听得明空此言,他却是得寸进尺地道:“你确实说得过分了。”
“抱歉。”明空伸手抚摸着阮白的墨发,“但贫僧甚是担心我们的藏身之处将要被发现了。”
阮白要求道:“你保护我便是了。”
明空不懂阮白究竟是在撒娇,还是认真的,唇齿已回应道:“好,贫僧定会护住你。”
阮白眉开眼笑地道:“我会好好练剑的。”
明空颔首,松开阮白,又道:“贫僧便在旁边守着你。”
阮白执剑,剑光如雪纷飞,由于身形过快,残影无数,乍看之下,竟与剑光混在了一处。
收剑后,阮白气息平稳,只面颊生出些许红晕,又蹦蹦跳跳着到了明空面前,一副讨要夸奖的模样。
明空顺势夸奖道:“你当真是天赋异禀,进步神速。”
他素来不会夸人,夸得僵硬无比,但阮白却满足地道:“我亦这么觉得。”
料峭的春寒彻底散去了,于春雨绵绵中,九尾狐妖终是找上了门来。
明空正在诵经,一听得动静,便慌忙去寻阮白了。
阮白因自己又发情了,而故意远离明空,将自己整副身体浸入了潭水当中。
突然,他闻到了父亲的气息,他清楚自己并非父亲的对手,但他生怕父亲伤及明空,立即往回赶。
他不及擦拭身体,匆匆披上衣衫,刹那间,身上的潭水便被他的内息蒸发干净了。
片刻后,他与父亲狭路相逢,面对父亲,他实在无法下狠手,自是处于下风。
九尾狐妖双手空空,闲适地应对着,如同在逗弄幼犬一般。
未多久,他一手钳住了阮白的剑锋,欣慰地道:“白儿,那和尚确实有几分水平,将你教得不错。”
“阿爹。”阮白手中施力,剑锋却一动不动。
他果真远非父亲的对手,幸而父亲只身而来,并未带帮手,不然他早已被父亲所擒了罢。
九尾狐妖颔首笑道:“你愿意随阿爹走了么?你阿娘该等急了。”
阮白虽然不太信母亲能死而复生,但听得父亲提及母亲,却忍不住问道:“阿娘当真活着?”
“你娘自然活着。”九尾狐妖压低声音道,“妖道尊主有一心爱之人,亦是九尾狐,他夺去你娘的妖丹便是为了救他那心爱之人,阿爹佯作诚服,目的便是伺机夺回你娘的妖丹,你娘没了妖丹后,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靠着我的内息勉强存活,你可知晓,你娘本有逃生的机会,她为了你拼死重创了妖道尊主,你才得以幸存?你娘被挖去妖丹之时,恰逢我外出回来,我亦是为了你,才淌了一身的血。妖道尊主本是打算倘若你娘的妖丹不足以救活他心爱之人,便要取你爹我的妖丹。”
阮白将信将疑:“我与明空分明早已将阿娘的尸身葬下了。”
九尾狐妖道:“那具尸身并非你娘的尸身,为防妖道尊主差人来确认你娘的死活,我才寻了一具尸身来,施了术法,将她变成了你娘的尸身。你年纪尚小,自然看不穿。”
阮白又问:“妖道尊主为何要追捕我?”
九尾狐妖恨恨地道:“妖道尊主打算拿你为那心爱之人进补,且他甚是喜欢你的皮毛,打算将你剥了皮,抽了筋,皮毛用来做垫子,骨肉用来炖汤。”
阮白正思忖着,岂料自己的剑尖居然刺入了九尾狐妖的腹部。
“妖道尊主并不信我,派人监视我,你亦不信我么?你且想想,你与那和尚怎能安稳地渡过这许多年,还不是多亏我从中周旋。我本是打算将你带回妖道尊主处,再与你一道联手,斩杀妖道尊主……”九尾狐妖咳嗽了一声,又在阮白耳侧道,“快走。”
阮白闻言,才觉察到已有为数不少的妖魔鬼怪逼近了过来。
父亲是为了当着这些妖魔鬼怪的面,显示其对于妖道尊主的忠诚,才会故意将他的剑送入腹中的罢?
他登时全盘信了父亲,本能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父亲,但随即意识到他不该辜负父亲的苦心,便依父亲所言飞身而去了。
明空立于屋顶上,将不远处的情形尽收眼底,他本想赶过去,见得九尾狐妖将阮白的剑尖送入腹中,便在此静观其变。
他看见阮白迎面飞来,与阮白一道施展身法,飞身逃遁。
那些妖魔鬼怪及不上他们的速度,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被他们甩远了。
他们变了装,坐于一满客的茶肆饮茶,阮白将适才父亲所言尽数说与明空听了,又问明空:“你认为阿爹所言是真是假?”
明空无从断定:“倘若真如你父亲所言,只消我们成功杀了妖道尊主,并夺回你母亲的妖丹,你们便能阖家团圆了;倘若你父亲欺骗于你,而你信了他,你便一无所有。”
阮白饮了一口雀舌,才道:“我相信阿爹,我想相信阿爹。”
明空提醒道:“风险太大了些。”
“可是我……”一与明空布满了担忧的双目相接,阮白霎时语塞。
明空提议道:“与其如此被动,不若我们现下启程去寻妖道尊主?”
“我生怕我会拖累你。”阮白犹疑不定,他虽总是缠着明空夸奖他,但他终究对自己缺乏信心。
“阮白。”明空先是唤了一声,方才道,“你心肠太软,对敌经验又太少,容易吃亏,但你的修为已能胜过天底下大多数的妖魔鬼怪了。”
见阮白依旧犹疑,明空并不相逼:“我们便先在此处落脚罢。”
“嗯。”阮白犹如被告知死刑延期的死刑犯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以免连累了无辜的凡人,一人一狐并不住店,亦不向当地百姓借宿,而是住在了一废弃已久的农家。
打扫完毕后,明空一面拨弄着佛珠,一面指点阮白。
由于认识到时间不足,阮白尤其认真。
明空不紧不慢地冲着阮白的后心拍了一掌,他这一掌并未使真气,不过是为了试探阮白是否能反应过来。
阮白急急地闪身,面色难得沉稳,并还了明空一掌。
一人一狐你来我往,对了百余招,阮白才落了下风,又一十七招,阮白终是被明空所败。
明空朝着阮白伸出了手,阮白在握住明空的手的一刹那,陡然心如擂鼓。
阮白的面色原就因为过招而发红,但眼下却更红了一些,阮白的眼波亦好似绵绵春水,直要将明空淹没了去。
明空将阮白从地上拉了起来,又在阮白耳畔道:“此地恐怕并无雌性九尾狐,你若是愿意,贫僧今夜贫僧带你进城,去烟花之地,觅一合意的女子。”
阮白怔了怔:“你此言何意?”
明空面不改色地道:“你已是成年雄狐狸了。”
难不成自己对着明空发情一事已被发现了?
自己明明辛苦隐瞒着,且自认为隐瞒得密不透风。
即便明空并未表现出来,但明空心中定然觉得他很是恶心罢?
他该如何是好?
明空并未揭穿他,他便当作明空半点不知罢。
阮白又忐忑又紧张,一时间吐不出一个字来。
明空见阮白垂首不言,复又问道:“要去么?”
阮白摇首道:“我不想去烟花之地,亦对凡人女子半点兴致也无。”
明空揉了揉阮白的额发道:“你切勿将自己憋坏了。”
阮白反问道:“你又如何?”
“阿弥陀佛。”明空肃然道,“贫僧乃是出家人,戒色戒欲。”
眼前的明空面如寺庙当中塑了金身的神佛,阮白不由生出了亵渎之感。
自从那日自己对着明空发情了之后,他隔三差五便会发情。
自己即便拥有了人形,却是与只知饥饱、交/配的狐狸并无不同。
对不住。他暗暗地向明空致歉,又暗暗地起誓再也不对着明空发情了。
然而,事与愿违。
☆、第二十八回
起誓后第三日,一入夜,阮白便变作了原形躺于床榻之上,而明空则坐于一旁打坐。
阮白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尾巴,并目不转睛地望着明空。
他希望自己能快些睡过去,但他的一双眸子却不肯离明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