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团子握了握毛爪子,为自己打气:“我一定能为阿娘报仇,我一定能寻到阿爹。”
明空稍一恍惚:除了寻到那人,自己似乎从未有甚么事是一定要做的。
一回到客栈,明空沐浴过后,白狐团子便团成一团,窝在了明空身边。
次日,雪花纷飞,一人一狐并未因此在这郓县多留一日。
五日后,一人一狐抵达了观云镇。
未进观云镇,便有各种各样的气息扑面而来,里头妖魔鬼怪俱全。
白狐团子本能地往明空怀里缩了缩,明空安抚地抚摸着白狐团子的皮毛道:“你勿要害怕,里头的妖魔鬼怪只谋财,不害命。”
白狐团子一身的白毛快要炸起来了,却逞强地道:“我才不害怕。”
明空含笑道:“待你长出九条尾巴,他们中能与你匹敌者寥寥无几。“
白狐团子抱着自己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沉思道:“我甚么时候才能长出九条尾巴?”
明空摇首道:“贫僧亦不知。”
白狐团子叹息着道:“要是能快些长出来便好了。”
这白狐团子不足周岁,娇软可爱,根本不适合叹息。
明空不觉心疼,定了定神,才继续前行。
他抱着白狐团子到了一破败的当铺门前,先轻轻地叩三下,再重重地叩一下,直叩得木扉摇摇欲坠。
白狐团子不解地问道:“这里面当真有人么?”
“当真有人。”明空言罢,又过了片刻,木扉便被打开了,开门者乃是一个三四岁的女童。
女童未语先笑,先是向明空做了个揖,其后才问道:“明空,你这白狐好生可爱,是送来予我玩耍的么?”
未及明空作声,白狐团子气呼呼地瞪着女童道:“明空才不会将我送予你玩耍。”
女童亦瞪着白狐团子道:“不过是只十余月大的白狐而已,明空怎会舍不得?”
白狐团子蹭了蹭明空的锁骨,仰起首来道:“明空,明空,你会将我送予她玩耍么?”
“贫僧不会将你送予他玩耍。”明空进了当铺,又对女童道,“你这恶趣味不若快些收起来罢。”
女童言笑晏晏地道:“你未免太过不解风情了。”
明空淡淡地道:“贫僧出家千年,解风情做甚么?”
女童反问:“那你寻那人做甚么?”
明空不假思索地道:“他是贫僧的友人,贫僧为何不能寻他?”
女童斜于一张软榻上,无奈地道:“你是木鱼敲多了,脑子也变成木鱼了么?”
明空不由分说,伸手一劈,软榻当即碎作了两半。
女童转而倚着一花架,同时捂着心口道:“你这秃驴着实可怖。”
明空懒得再同女童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可知妖道尊主在何处?”
女童眉眼肃然:“你问此何意?”
明空据实道:“查明真相,再决定杀或不杀。”
女童不客气地道:“凭你怕是不足以将他杀了。”
“这与你有何干系?”明空从衣袂中取出一串珍珠,在女童眼前晃悠着。
女童双目发亮,却是坚持道:“你想去送死么?”
明空不答反问:“妖道尊主在何处?”
女童思忖着,从明空指尖抢了珍珠,一面细细端详着,一面道:“向南一千里,有一极寒之处,乱石层叠,乱石间有一密道,穿过密道便是他之所在。”
“多谢。”明空抬足欲走,竟是被女童拦住了。
女童正色道:“你且将这白狐留下。”
白狐团子冲着女童张牙舞爪地道:“我才不要被留下。”
女童抬手抚过白狐团子的额头:“你活腻味了么?”
白狐团子张口欲咬,未料到女童不闪不避,他口中衔着女童的手指,并不用力。
女童抽出手指,继而凝视着明空,复又道:“你且将这白狐留下。”
明空清楚自己并非妖道尊主的敌手,但他对于阳世全无留恋,自是不惧,不过白狐团子尚小,的确不该去冒险。
他闻言,低首望住了白狐团子:“此去凶险,你是要留在此处,亦或是与贫僧同去?”
☆、第十三回
白狐团子理所当然地道:“我自然要与你同去。”
“当真是活腻味了。”待明空出了当铺,女童又提醒道,“妖道尊主的修为深不可测,你们定要小心,若要取他性命,只可智取,不能硬拼。”
明空回过身去,望住了女童道:“明空拜别师兄。”
女童听明空唤自己为“师兄”,肃然道:“师兄便在此等候师弟的佳音。”
白狐团子看看明空,又看看女童,满头雾水地道:“师兄?”
女童施展身法,一息间便到了白狐团子面前,语笑嫣然地道:“我本就是他的师兄,不过我早已破门还俗了。”
明空见白狐团子凝视着自己,附和道:“他之所言并无虚假。”
白狐团子又凝视着女童道:“你既是明空的师兄,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女童笑道:“左右不过是一张皮囊罢了,有何不可?”
白狐团子思忖着女童所言,良久方道:“确无不可,你喜欢便好。”
言罢,他脑中灵光突现,一派天真烂漫地问道:“明空,你何时破门还俗?”
明空摇首道:“贫僧许久不曾想过破门还俗之事了。”
女童挤眉弄眼地道:“明空,这白狐瞧来甚是喜爱你,虽然是只雄性白狐,但狐族,尤其是九尾狐族素来以美貌著称,待他长成,定是一方祸水,你不如便笑纳了罢。”
白狐团子不太懂女童是何意,歪着毛脑袋道:“我若是雌性白狐又如何?”
女童一本正经地道:“你若是雌性白狐便能为明空生儿育女了。”
“师兄慎言。”这师兄实在是愈来愈不着调了,明空揉着白狐团子的毛耳朵道,“他之所言,你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
女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受不得佛门拘束,早在明空入无相禅院的那一年便已破门而出了。
他与明空做了不足一月的师兄弟,但明空的脾气他是清楚的,且他的修为与明空的修为差距过于悬殊,因而一见明空沉下了脸,他便识时务地将挤到了喉间的不满咽了下去,免得吃苦头。
明空不再理会女童,抱着白狐团子径直离开了。
由于一人一狐尚未用早膳,遂先寻了一家早膳铺子坐下了。
早膳铺子的老板娘与伙计俱是修为粗浅的妖怪,手脚利落,少时便将他们所点的鱼丸汤、生煎包以及雪菜汤面送上来了。
白狐团子一面吃着鱼丸汤,一面口齿不清地问道:“明空,你那友人为何会不见踪影?”
“五百年前,他……”竹箸突地从明空掌中滑落,他却浑然不觉,“他死在我怀里,用最后的气力劝我向善,勿要为祸苍生,我……”
他狠狠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我却救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断了气,我……”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仿若这双手上仍然沾有那人的血液。
“明空……”白狐团子的呼唤漫入了他耳中,为他寻回了一丝清明。
白狐团子已从饭桌上爬进了他怀中,用粉嫩的舌头舔舐着他的左手:“很疼罢?”
他这才意识到他将指尖嵌入了自己的掌心,逼出了鲜血来。
“不疼。”全然及不上那人死在他怀里疼,那人若是不死该有多好?
白狐团子将明空双手上的血液舔舐干净,又用左爪从明空衣襟处抽出了一张帕子来,撕成两半,将伤处包扎妥当。
他从未为人包扎过,只看见过明空为自己包扎,故而动作生涩。
明空脑中俱是那人,好容易将那人压下后,才对白狐团子道:“继续用早膳罢。”
“嗯。”白狐团子又从明空怀中爬到了饭桌上,吃着生煎包,时不时地窥明空一眼。
明空捡起竹箸,请伙计换了一双干净的竹箸,又吃起了雪菜汤面。
一人一狐用罢早膳,便启程出发了。
然而,他们堪堪出了观云镇一里,竟是发现前方有埋伏。
明空不愿绕远路,一手抱着白狐团子,一手变出锡杖来,继而进了埋伏当中,一通横扫。
埋伏者皆是凡人,远不能与他匹敌,他越过横在地上呼痛的凡人,扬长而去。
出了百余丈,忽有一豆蔻少女提着与身形并不相符的大刀直冲向他。
他闪身一避,抬手拍去少女手中的大刀,少女却又吃力地将大刀提了起来。
他又是闪身一避,又将少女手中的大刀拍去了,少女却又提起了大刀。
如此循环往复了十余回,明空的耐心终是告罄了,他的脾气虽然被青灯古佛磨得柔软了许多,但总归无法与那人一般柔软。
他一弹指,少女的双腕全数脱臼了。
紧接着,他在大刀坠地前接住了大刀,将大刀架在了少女的脖颈上,质问道:“你受何人指使?”
少女吓得浑身发抖:“我并非故意为之,我若是不这么做,我的家人便会丧命。”
话音尚未落地,数不尽的凡人登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