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宴拿着济慈的诗集,许微寒靠在床上,他很喜欢陆春宴的声音,压低的声线,地道的伦敦腔,慢条斯理的阅读,他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少年时,他靠在陆春宴身边,央求着陆春宴读一读那首英文诗。
似水流年青春年华,萌动的心,藏在身体里,压抑着压抑着,一直到如今。
暮光顺着窗户流入,淌过陆春宴的脸,许微寒侧过头,偷偷地看着他。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许微寒一愣,立刻躺了回去。陆春宴放下手里的诗集,抬起头看了眼许微寒,他站起身,拿起手机,轻声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许微寒望着他,“嗯”了一声,看着陆春宴转身,待他拉开门时,他开口道:“我想吃蛋糕。”
陆春宴扭头看他,无奈道:“你现在不能吃甜食。”
“我就吃一口。”许微寒语气低落。
陆春宴的手放在门上,顿了顿,叹道:“好,只能吃一口。”
陆春宴拉开门出去,正好是吃完饭的时候,外面正在派饭,人来人往到处是人。陆春宴从走廊里出来,站在僻静的角落,他接通电话,郭诏安的声音略显焦急。
“陆总,秋瑶……”
陆春宴一震,声线浮动,“他怎么了?”
“秋瑶他要回去,陆总,现在该怎么办?我要送他回去吗?”
陆春宴不语,郭诏安转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秋瑶,他往外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陆总,您要不要来见他一面,秋瑶每个星期都会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天空已经全部暗下了,明天的天气应该会很好,月亮挂在半空,还有星辰围绕。晚风穿过玻璃缝隙漏进来,吹在陆春宴的脸上。
那不像是风,如果是风,陆春宴不会觉得疼。脸上的皮肤像是被刀片刮过,他伸手碰了碰脸,掌心往下,摸在自己的喉咙上。
他压低声道:“他要回去,你就送他回去吧。”
“那您呢?”
“我就不过去了。”
第19章
19
医院附近没有甜品店,陆春宴从医院出来开车到了几公里以外的商圈,那边有一家比较有名的甜品店,秋瑶很喜欢吃他们家的提拉米苏。
陆春宴把车停好,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甜品店里的人比白天少了些,但还是要排队。陆春宴拿了两个抹茶的芝士蛋糕和一块提拉米苏,走到展柜前排队付账时,目光瞥到玻璃柜里的蛋糕,愣了愣。
服务员见他看着保鲜柜里的蛋糕发呆,便上前询问道:“先生,这几种蛋糕是我们新推出的水果系列,造型都是水果,先生您看这款是水蜜桃,里面还有桃子的果肉,口感非常清爽。”
那个桃子造型的蛋糕做得真的是栩栩如生,陆春宴盯着看了两秒,不知道为何,就想到了秋瑶。那小孩似乎特别喜欢桃子,不管是喝水的杯子还是穿的衣服上,都要有桃子花样的。
陆春宴几乎是没有多想,便要了一个桃子造型的蛋糕,结账后,他看着那个放在小礼盒里的蛋糕,神色略微暗淡。
他回到医院,许微寒刚才吃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陆春宴便把几个蛋糕放到了房间里的小冰箱中,冰箱门轻轻合上,陆春宴站起身,走到门口,扭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许微寒,吁了口气。
他走到地下车库,拉开车门坐进去,后背陷在车椅中,陆春宴侧头看向放在副驾驶上的蛋糕小盒子。
他在车里呆坐了很久,周遭很安静,心里的琐碎似乎都能在这份寂静里被释放。
陆春宴想到秋瑶要走,心里便一抽一抽的疼。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于感情一知半解的少年了,逃避胆怯的事情他做了太多次,一次次的退怯,一次次的放弃,换到最后只落下了一个负心人薄情鬼的名声。
陆春宴想到秋瑶对自己的喜欢时候的样子,早几年的时候,他谈过的人里,也有那么单纯的。那些人说着喜欢,不求其他,只是想要待在他的身边。
可他心里有人,一直有人,他对许微寒对旁人的感情,就像是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不愿喝杯中的水,奄奄一息看向远方绿洲的时候,又以为那是海市蜃楼,不愿涉入。
放在冷柜里的蛋糕,已经拿出来了一段时间了,纸盒上沁出水珠。陆春宴抬起手,轻轻蹭开那滴水。水珠弄湿了手指,下一秒,他发动车子,离开了车库。
轮胎碾过缓冲带,黑色迈巴赫驶上路面,是回去的路。他的车停在公寓楼下,拉开车门,下车上楼。电梯楼数一层层往上跳,陆春宴从电梯门里出来,快步走到门口。他开门进屋,屋内空荡荡。
陆春宴呆了呆,他刚要出声,便听到身后电梯开了的声音,扭头看去,郭诏安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郭诏安见到陆春宴,神色一愣,快步走去,问道:“老板,你怎么来了?”
陆春宴的目光掠过他,朝他身后看了又看,电梯门缓缓关上。陆春宴收回视线,看向郭诏安,低声问:“秋瑶呢?”
郭诏安困惑,“老板,他回去了啊?之前和您说过的,你也答应了。”
陆春宴抿了抿嘴,郭诏安见他神色不对劲,顿了顿,又问了一遍,“老板,你怎么了?”
陆春宴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那个瞬间里,天好像一下子暗了,身体一直在下沉。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垂下眼,目光跌在地上。
郭诏安心惊胆战看着他,心里惴惴,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陆春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你先走吧。”
郭诏安一步三回头,能看到慢慢合拢的屋门缝隙里是陆春宴落寞的背影,好像是回到了那只亮了一盏灯的深夜。
陆春宴坐在那张秋瑶坐了一夜又一夜等着他的沙发上,周遭的光如空气一般一点点被抽光。
他想到往日秋瑶在的时候,这里必然是热热闹闹的。秋瑶看着怕生容易害羞,可在他面前总是有很多话,问题也很多,有时候陆春宴觉得秋瑶就像是生活在地球外的,似乎什么都不懂。
他喜欢这样单纯可爱的孩子,没有多余的要求,就像是依附在自己身边的一只小动物,乖巧可爱。
秋瑶让郭诏安送自己回去,车子是开不到里面的,他就让郭诏安靠在路口停下。他从车上下来,郭诏安不放心,降下车窗回头看他,只见他转身,慢吞吞地往小路里走,纤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郭诏安不太懂陆春宴是怎么想的,在他眼里,陆春宴对待秋瑶是不一样的,既然不一样,又为什么要装作不在乎呢?郭诏安小声叹气,被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弄得头疼。
最近一直在下雨,这边的地没有浇水泥,地上泥泞不堪。秋瑶走了几步,鞋子和裤子上就溅到了泥水。秋瑶身上的衣服都是陆春宴带他去店里买的,这双鞋子他很喜欢,鞋面上还有很可爱的桃子图案。秋瑶低头看着鞋子上面的泥点,弯下腰伸手擦了擦。
那泥点被他的手搓开,脏了的地方面积越来越大,粉红色的桃子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秋瑶愣愣地看着他,隔了几秒,就“哇”一声哭了出来。他弯着腰,两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就站在那条僻静的小路中间,哭得身体直打哆嗦。
周遭是树是草是风,他的哭声掺杂在这中间,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想了很久,彻底明白,陆春宴不要自己了。
服务员说,那个蛋糕拿出来后要立刻吃,放一个晚上就会不新鲜了。
玻璃窗外的三两风往里吹,陆春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慢站了起来,他拎起那盒蛋糕往外走,脚步很快,拉开门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打开,右脚跨入。电梯下沉,心跳的速度加快,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蛋糕盒,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
像是之前把秋瑶带回家那般,鬼使神差中,等他回过神,自己已经把车开到了那僻远的郊外。
夜风静静,入夜后的乡野,蝉鸣阵阵。他的车停在算是平坦的泥地上,半个轮胎扎在泥水里,他小心翼翼拿起那盒装了桃子蛋糕的小盒子,拉开门下车。栗色皮面的鞋子踩进泥水洼里,灰色的裤腿湿了大半,陆春宴皱了皱眉,没有多管,继续往前。
他有段时间没来这边了,沿着小路往前,还没走到宅子,便见到路中间蹲着的小孩。
月光浇下来,星星碎在两边,不知道哭了多久的小朋友像是变成了一粒小种子,扎在了稀碎的野草和淤泥里。
有那么一刹那,陆春宴有一种他要消失的错觉。
秋瑶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植物缺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抖着肩膀,打着哭嗝,怎么也停不下来,摇摇欲坠时,肩膀被人扶住,身体被捞起,他听到陆春宴的声音,呆呆地转过头去。
陆春宴在他身后,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精致的小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听到陆春宴说:“瑶瑶,对不起,这是小蛋糕,给你买的。”
秋瑶的眼眶蓄泪,表情是傻乎乎的,他半张着嘴,一点点细微的气音从喉咙里钻出来。他抓住陆春宴的手,抓得很紧,把头凑过去,哽咽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