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间是隐隐的花香,那熟悉到深沁肌理的香气勾惹着我刚刚平息躁动的魂灵,像雨后一点点展露头角的花苞,终于在一个惊雷下彻底绽放。我猛地睁大双眼,坐起身,怔怔望着仍在飘落着雨丝的窗外,天际将明与暗揉在了一起变成浅淡而压抑的苍白,看起来,应该是凌晨了。
薄毯掉在了地板上,我的思绪仍恢复不了片刻前那几分钟的断片。有人来过?会是谁?仲夏,还是渺飒,或者是我最盼望却又最不敢想的那个人——
更或者,是我自己盖上的,只是不记得了?
茫然地捡起毯子,起身的瞬间发现沙发旁的茶几上昨晚的酒不见了,反而多了一束纯白的百合花,是那样大的一束,我需要整个双手打开才能将它们紧紧抱在怀里。
是梦吧?我哑然失笑,都说梦是现实的反应,最诚实而没有掩饰,因为太凄淡太孤单,所以梦中都出现这样的抚慰了吗?怔怔凝视那一丛丛傲然的盛放,它们柔软清凉而芬芳馥郁,纯白得不掺杂一丝半点杂质,它们从来都是被用来礼赞爱情,庄严、慎重地被送到爱人手上,从此,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多么美绝人寰的祝福,可我想要心心相印的那个人,为什么还隔着山重水长?
呆呆坐了一会,漫漫不知何时又拱了过来,在我脚边急切地转着圈,吸引我的注意。我茫然地起身跟着它走,一边走一边在这似梦非梦的情绪中挣扎游离,是梦吗?是吗?可是如果是梦,漫漫触碰到我的感觉为什么却这样清晰?可如果不是梦……
走过冗长的过道,漫漫在一间房门前停了下来,这是苏曼的琴房,闲暇的时候她会在里面弹琴,或者看书。我看到房门虚掩,漫漫甚至已经在抬脚扒门,心头一动的同时已然预料了什么。手掌攀附在门上,内心无端挣扎:一个声音在说,推吧,推开门你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而另一个声音却又在说,不要,不要推,就让时间静止在一刻,不去寻找希望就永远不会失望!生平头一次发现,要推开一扇门竟然需要这样大的勇气。
就在我手臂几乎举到脱力的时候,门忽然开了,我在一惊之下赫然发现是漫漫,它竟然成功地扒开了门,并率先跑了进去。那勇敢而孤绝的小身影像极了去意已决的飞蛾,哪怕最终的宿命只能是毁灭的火焰。
我的情绪,竟然在它身上被彻底体现得淋漓尽致。
抬眼的瞬间,已然失去了所有的言语,甚至知觉。偌大的琴房没有开灯,窗帘拉开了,半明半暗的光影透过硕大的玻璃窗笼罩了整个房间,连带着那个女人。她侧对着门口立在窗前,微微倚靠在雪白的钢琴上,一杯红酒端在身前却没有喝,纤薄的掌缘贴着水晶玻璃,随着她无意识地轻晃动作,殷红的酒水在墙壁上投上一道清浅的光影,浪潮般涌动。长发覆在肩头,她只穿了一领单薄的长裙,光裸着形状优美的手臂与小腿,微微环抱手臂的动作令她看起来优柔到弱不禁风——或许,这才是她的本质,夜色和静谧剥离了她白日里无坚不摧的伪装,真正的她,不为人知的那个她,就在这介于白昼与黑夜混沌不明的幽影中,一人一琴,遗世独立。
是什么时候起,我竟然让你这样地孤单了。
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可我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思归?”逆光中,她的眸光与我蓦然相撞。红酒被放在了钢琴上,她向我走了过来。
仿佛等待了几个世纪那样久远,在这晚,她来之前。我的呼吸几乎停止,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眼睛都仿佛病了,多努力也再看不清她的长发,她的手指,她的眉眼。她向我走来,步伐优雅坚定,而我却苍茫后退如受到惊吓的小兽,怀抱着缠绕魂灵的心结。她的手指尴尬地停顿在空气中,像垂死的白鸟无助地最后扑扇着洁白的羽翼,她凝视着我,一片诱人沉沦的宁静与温柔,一任我虚无悲伤的心情几乎溺毙自己。
“告诉我你是真的,”我哑哑低语,“是不是一碰到你,你就会不见了?”
“我回来了。”她的眼中漾着月色,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面,此时的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孤单而柔弱,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引人堕落的颓靡气息。
心脏像是被人粗暴地攫了出来再扔进滤网,一层层地压榨后我仿佛已经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她说:“我回来了。”是真的吧?没有听错吧?回来,想到这两个字心中便有了复苏的暖意,只要她回来,我们这个家就还是存在的,至少在这个房子里,她就还是我的,只属于我的,是不是?
在我出神的时候,她的手指终于成功地抚上了我的额头,微微颤抖着停在那块丑陋的膏布上。“怎么回事……”
蓦然涌起的绝望夹杂着甜蜜令我的身体竟彻底停止运作,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才对了,只能无声地哭泣着,任凭眼泪决堤而疯狂而肆意流淌,然后下一秒,猛地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抱住。我的体温炽烫而她却如此清凉,泪水从我眼窝里跌出再滑进她的颈窝,只是一小会儿,她脖颈处便已经湿了一大片。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子就像被高温烧断了线,只能拼命地抱着她,拼命地哭着,用那样拼命的姿态证明着她在我怀中,她在我身边。
“头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些许的平静后,她轻轻托着我的脸,手指辗转拂过我额上的伤口,一脸凝重。
我摇头,在她企图退后之前再次将她紧紧抱住,不容许丝毫的距离横亘在彼此之间,近到严丝合缝,近到血脉相闻。就算是这样地被伤害了,我却悲凉地发现自己什么怨什么恨都没有,只要她好好儿地回到我身边,好好儿地这样呆在我怀中,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抚摩着她柔软瓷滑的后颈,将发丝一点点绕上指尖,我呆呆地凝望她出尘的容颜。对她的爱像强酸一样腐蚀着我的心,从血肉一直痛到灵魂的直击,几乎能亲眼看到血肉被一点点溶成气泡,渐至消弭。眼泪掉落在唇边,我喃喃低语:“第一次发现你这么美,却美得像是一朵烟花。”是烟花吧,转瞬即逝的美丽,阳光下终会消散的泡影,可笑我还这样拼命地想要将她永远留住。
苏曼的眼神微微滞住,片刻后她柔柔一笑。“我不是烟花,思归,我真的回来了。”她拉住我的手轻轻按在脸上,温柔的意味像渐次扩散的水晕,从眼睛到全身,那样极尽柔软的贡献着。她随之打开的怀抱是我永生无法拒绝的邀请,一切伤心难过在她的温柔国度里都只能乖乖消弭不见,我甘心沉沦。
“我要求你的解释。”隔着泪雾看她,眼底淡淡的疲惫与伤感,她的心事是这样的一触即发,我知道,倘若我不问,或许她又会将它们全部掩藏,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她的生活。
她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掠过我脸上的泪痕。“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你的解释?”
“头上的伤吗?”我无法自控地被她涤荡着全部的神魂,目光随她的指引载沉载浮,“不小心撞的,只是意外。”
“你的意外太多了,思归。”苏曼微微地蹙眉,语气忽转严厉。“我只是消失几天你就难过成这样,你有替我想过吗?”
明明是这样严肃的表情,竟然也美得令人心神不稳。我缓缓低下脸去。“对不起,赛车的事,是我错了。”
“我不想怪你,因为我了解你。思归,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苏曼的宽容几乎激出我新的泪意,我哽咽着:“你说。”
“保护好你自己,就当做是为我。”苏曼的手指轻轻地抚着我泫然欲泣的脸,“谁还说要一辈子的呢?如果你因为别人而出了什么意外,你要我怎么办?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吗?还是,永远活在失去你的伤痛里?”
“别、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保护好自己,我还要保护好我们的感情,保护好你。”苏曼那句一辈子像是一个魔咒一样瞬间激活了我所有的战意与生命力,我几乎泣不能言,死命地咬着手指才能咽下那汹涌的泪意,说出完整的话来。
她拉了我在沙发上坐下,将我的双手包覆在她掌中。“和我在一起,未来还会遇到很多的阻碍。”
“我知道,可我不怕!”我生怕她接下来说出见鬼的什么为我好不如暂时分开之类的话来,赶紧强调。
苏曼又怎会不知道我那点心思?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思归,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可是现在的能力还不能放手一搏。有些事,你可以勉强自己若无其事,可我却不能无视它,我必须面对。”
我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在她的柔情教育下,除了点头就只能点头。
“我答应你,会想办法退婚,但,这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苏曼忽然道。
我没听错吧?苏曼她……她竟然确实地对我承诺了,她会想办法退婚?!突来的巨大惊喜如狂风过境,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来回应。
而在我喜不自胜的当下,苏曼甘冽醇美的声音已然再次响起:“而在此之前,我希望能保护好你的存在,保护好我们的感情。思归,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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