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该去问医生。”
清和眼睛垂下来,他急糊涂了。厉凌空交代了几句便要走,清和跟在他后头送他,两人走到走廊时清和忍不住问道,“当初莫童刚唤醒的时候……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吧。”
厉凌空脚步顿下来,“我不知道你说的异常是哪种,但我要提醒你,都是妖傀计划的幸存者,莫童当年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被改造的过程,所以他的心理创伤很大。那个时候他才十一岁,我也还年轻没照顾过谁,他又不说话。我就把他一个人丢到一间房里睡觉。”
“后来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神很空洞,手臂上还有伤。那天晚上我就和他一起睡觉,虽然他死不同意但我还是打了地铺,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他自从被我捡回来,没有一天睡着过。”
清和的眼神像是两汪晃动的泉水,“为什么?”
“他只要一闭眼,就是自己的脚被活生生锯下来的画面。”
听到厉凌空这句话,清和的心沉了下来。
“后来我强迫他和我一起睡,我白天想办法找很多事让他做,高强度训练他的体能,只是想让他觉得累,到了晚上可以累到睡着。”厉凌空说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涩,“现在回想一下,能把这个孩子拉扯大还真是不容易,我当时也就跟你差不多大。”
清和低声道,“他命也苦,能平安长大确实不容易。你当初之所以愿意相信九凤,还是因为莫童,对吧。”
厉凌空笑了一下,算是认同。
“莫童不会说谎,他说是九凤救了他,我是相信的。如果当初这个孩子没被那家伙救下来,也没办法遇到我。”
他有些感慨,不再继续说话去,而是拍了拍清和的肩,“你要清楚,他和莫童不一样,莫童不算是完全成功的试验品,所以也没有为那些人效力过,他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听见这句话,清和垂在一边的手颤起来,他握住拳头。
谢天伐等了很久,才等到这扇门被打开。他抬眼看向门口,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穿着件黑色皮衣的女孩儿跟着清和进来,他的眼神开始晃动,心有些慌。
“莉亚,麻烦你了。”
莉亚点了下头,把自己手里的工具箱往桌上一放,按动按钮之后箱子自动打开,里面都是医疗器械。谢天伐的心跳又恢复一些,沉下来。
原来是医生。
清和坐到床边,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谢天伐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就像一个为好友的复苏感到开心的朋友那样出口安慰,“天伐,你放心,莉亚虽然看起来漂亮得不靠谱,但是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谢天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讶异,但只有一瞬,很快被压了下去。他朝着清和点头,“好。谢谢你。”
他没有怪自己。但这似乎并没有让谢天伐安下心,反而在他的心上压上更重的一块石头。
莉亚仔细地检查和处理了一遍,“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他身上的伤不少,我简单处理了一下,要想完全康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其他的还好,放心吧。”
清和稍稍安定些,他送走莉亚,回到房间,沉默的气氛令两个人都有些忐忑。
“你饿吗?”
谢天伐摇摇头。
清和看着他床边的那张椅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坐到了挨着门的沙发上。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盼着他醒过来的时候做梦都告诉自己,只要他醒过来,一定要第一时间抱住他。
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敢了。
假使中间经历的这些都不算数,他们的关系回归到最初,其实也不过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吧。
谢天伐又不知道他喜欢他。
空气流动得很慢,好像很快就会凝固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些残忍屠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从谢天伐的脑海中出现,他无声地深呼吸着,试图摒除这些。他试图去想过去,可惜他想到,过去的时候清和就不太同他说话了,他长大了,也变得沉默起来。有时候看着他的背影,谢天伐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他看着清和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阔别多年最俗套的对白。
清和没有抬头,轻轻笑了一下。
“挺好的。”
这三个字拿来概括这十二年,苍白又讽刺。
“我命大,遇到很多的好心人,不光是人啦,还有妖,他们给了我很多帮助,我现在有工作,也有朋友,他们还帮我找到了你,把你救回来。挺好的,我觉得。”清和抬头,又一次对谢天伐笑了一下,“你能回来就好,以后也会好起来的。”
谢天伐点点头。
清和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说到哪里为止。他索性站起来,“我……我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了。”
谢天伐抬头望去。
你为什么要救我回来。
这句话他终归没有问出口,他也知道答案。报恩?约定?大概逃不出这些理由。
厉凌空说的话一直在清和脑子里盘旋,所以第一晚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外,用监控看着谢天伐,他不确定谢天伐有没有睡觉,因为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一晚上都是如此。早上清和进去送早点的时候,谢天伐坐了起来,非常配合地把粥都喝完,好像一个积极配合治疗的病患。
清和在他吃早点的时候会播放新闻。谢天伐看着,一言不发。十二年过去一切都变了,但他并不会对那些变化的事物和新闻中的新面孔提出疑问,他只是看着。这样的日子也过了几天。直到有一天,新闻播报了一个妖族的政客,谢天伐浑身突然间抖起来,打翻了没有喝完的粥,烫到了他自己。清和一下子慌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帮他清理,听见谢天伐不断地道歉,心痛得要命。
“你刚刚怎么了?”他给谢天伐上烫伤膏的时候开口问他原因,但谢天伐似乎不准备说,“我不小心。”
那天清和自己去查,到了晚上收到消息,才知道原来这个政客的妻女都死于妖傀手下。
清和浑身发冷,原来他真的什么都记得。
那天晚上他依照往常靠着门板坐下,但没有打开监视器。他觉得好辛苦。
通讯器响起来,是卫桓的来电。
“我听云永昼说天伐醒了?怎么样?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清和简单说了几句,最后忍不住,还是把早上的事告诉他了。卫桓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笑着开口道,“没事的,只要你陪着他肯定会没事的。”
“真的吗?”
“当然了!”卫桓的语气确切得不得了,“你现在在哪儿?不会没有陪着他吧,不可能啊你可是在山海地下禁闭室都天天守着他的。”
“那时候他没醒。”
所以他才敢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清和,”卫桓的表情变了变,正经了许多,“你拚命活下来不就是为了他吗?现在他回来了,你怎么反而害怕了?你难道不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吗。”
卫桓说得太直白,清和不愿意承认。
“我没那么想过。我只希望他好起来,变回以前那样,其他的都由他去,权当我拿这十二年报答他换我的这条命。”
“那你起码要去让他好起来。”
听见卫桓这句话,清和抬起头,见他继续道,“再说了,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没有感情,不然当初他都已经失去心智了,为什么唯独不伤害你?这些你都不好奇?”
“清和,别这么倔。我知道你如果不是这么倔的性格你活不下来,但是对着自己在乎的人,就别这么倔强了。”
谢天伐睁着眼睛面对着雪白墙壁,他努力地回忆从小到大和清和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想他小时候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走在前面的样子,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那些可怕的记忆操控。
他想,自己这样被他照顾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说不定哪天就失控了。
最好明天告诉清和,请他把自己送到医院去。
身后忽然间响起细微声响,是开门的声音。谢天伐没有回头,他想应该是清和检查他有没有睡着,经历了早上的事他大概不放心,于是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床陷下去一块,被子被掀开。
“我睡不着。”
清和躺在了他的身边。
谢天伐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他手足无措。
“你睡着了吗?”清和转过来,面对谢天伐的后背。但谢天伐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这是清和料到的。
“我可以抱抱你吗?我好冷。”
谢天伐睁开双眼,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他拥抱住。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是无意识的。你没有错。”清和的脸贴着他的后背,声音温柔,“你也是受害者。”
谢天伐的眼眶发涩,他咬住牙不说话。
这些原来都被清和知道了,他努力想要藏起来的恐惧和挣扎,全都被他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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