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墨忆要如何处置?”沙哑的女声打断了这场还什么都没发生的狂欢。
阿罗藏不满地蹙了蹙眉,转身看向身后阴影处。
“你有什么好建议?”
那头一静,过了片刻,墨雀缓慢从黑暗中步出,脚步拖沓,神情疲惫,仿佛脚上拴着千金重石。
“今夜过去,月亮落下,他就会清醒。他爱龙王至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双手捧着香炉,一步步走向我。
她比我要矮上许多,因此我只是稍一垂眸便能与她对视。
“可杀了他又太便宜他了。”墨雀眼中冷光闪烁,“若不是他,赤主早该复活,玉硫公主也不会……不如将他交给我,由我将他做成无心无智没有痛感的傀儡,以供魔主驱使。”
说完她调开视线,转身对着阿罗藏的方向单膝跪下,是一副听凭吩咐的模样。
我也跟着看向了阿罗藏,平静地等待着他决定我的命运。
自来到这片海底废墟,我心中的情绪便全都消失了。爱恨恐惧离我远去,唯有麻木长留心间。
阿罗藏的话我并非不能理解,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如果此时他叫我即刻自戕,我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简简单单杀了他的确太便宜他了。”阿罗藏满是仇怨地瞪着我,有一瞬化出魔相,脸骨歪曲,仿佛有头黑龙要撑破他的皮肤朝我扑来。但很快他又收回了魔相,一手按在自己脸上,吃力地喘着粗气。
他的属下见他如此,纷纷上前关心:“魔主!”
阿罗藏平息一会儿,并不理会他们。视线从我脸上收回,对跪在地上的墨雀道:“他是你的了。”
墨雀垂下脑袋,声音一如既往,并没有太多喜悦:“是。”
很快,她带我远离主殿,去了废墟深处。那应该是她居住的地方,石头的建筑,外观破旧,里面倒还算好,只是瓶瓶罐罐颇多,混合成一种古怪的气味。
“躺到床上去。”她指着房里唯一的石床命令道。
我乖乖躺到上面,接着耳边传来金石之声。一条锁链宛如巨蟒,从石床下探出头来,将我连着手臂层层缠裹。
“还有这个……”墨雀手里拿着一根白绢,让我咬住了,抵住我的舌头,在脑后打了个结。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口气,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不知是这些动作让她疲惫还是别的,她侧身趴在椅背上,像是睡着了,半晌没有声息。
“我尽力了,抱歉。”忽地,她没头没脑吐出一句,声音更显嘶哑。
我茫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歉。
石室变得寂静一片,她不再开口,我无法开口,空气中只余那些古怪的气味消散不去。
闭上双眼,意识逐渐沉入黑暗。
栖霞穿透身躯,爆出血花,灼热的温度浇了我满头满脸。
我眨了眨眼,灵泽的身躯在我眼前倒下,双目大睁,唇角淌血,死不瞑目。
这一幕太过震撼,我颤抖地摊开双手,只见掌心满是鲜红——刚刚就是这双手杀了他。
胸膛急促起伏着,却像是根本无法吸入更多的空气,头脑胀痛,耳边尽是嗡鸣。
我捧住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是我……不是我……”
我渐渐弯下脊椎,头抵着地面,将自己缩成一团。
眼前一晃,栖霞穿透身躯,爆出血花,我被灵泽的鲜血泼了满脸……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绝望。
“啊……”我压抑着即将疯狂的理智,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无论怎么跑,像是个无法逃脱的闭环,我始终会回到原点。回到那具已经没有温度的尸体前。
一次,两次,三次……五十次,上百次。
怎样嘶吼恸哭都无法发泄体内的痛苦,怎样逃避都只会一再的重复那些令我心神欲裂的画面。
我以为我会麻木,可事实是无论多少次,灵泽死在我面前的模样仍然挑动我的神经,看着他死,便像是我自己也死了一次。
我实在无法忍受,只能在循环开始的那一刻,寻找各种办法解脱。
用头撞击地面,撞得头破血流,折断颈骨;在灵泽倒下的那瞬间,用栖霞割破自己的喉咙;或者将手指插入身体,掏出心脏。
灵泽死了几次,我便陪他死了几次,乃至这个噩梦终于结束,我睁开眼时,恍惚都觉得自己是个死人。
“你醒了。”
我怔然片刻,转向发声处,见到披着斗篷,面色枯朽的墨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想说话,嘴里咬着布条发不出声,想起身,又发现自己被锁链绑着。
墨雀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只香炉,炉里燃着白烟,活物一般朝我游来,钻入我的鼻腔。
我惊骇不已,挣扎着躲避。
“不用怕,这是安神香,不是毒药。”墨雀神色坦然。
吸入那香后,我果然心绪平缓不少,惊骇也去了大半。
“十年前的那一战,玉硫公主为了保护小太子身受重伤,之后被南海囚禁,没几年便死了。自此阿罗藏便不正常起来,对灵泽对北海的恨意也越加深沉。”墨雀眼里闪过一丝悲哀,却不知是为谁,“他本就在大战时失去一只眼睛,受了颇重的伤,化龙时机未到,偏要逆天施展禁术。结果受雷时被灵泽打断,遭禁术反噬,成了魔龙。”
她俯**子,一字一句对我道:“如今灵泽身死,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必定放松心神,正是除去他的大好时机!”
我死死瞪着她,眼眶都在隐隐作痛,脑海里除了她那句“灵泽身死”已听不到别的话。
纷乱的记忆一股脑闪现,带着比梦中还要绝望的情绪侵袭我的全身。
他恳求我留在他的身边,我却还了他透胸一刀。
我杀了他,我真的杀了他。那竟然不是梦?!
我猛地仰起脖颈,嘴里发出模糊的嘶吼,拼命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
心里仍留着一丝侥幸,或许灵泽没死,只是受了重伤。我要尽快回到北海,回到他身边。
“唔唔唔!”放开我!
墨雀蹙了蹙眉,将香炉更靠近我。
浓烈的香气窜进鼻头,压抚了我稍许焦躁,却仍然无法抹平我回到北海的决心。
“你现在太激动了,等你冷静下来,我自会放开你。”说着墨雀将香炉留在石床上,起身离去。
我不明日夜,只知道她很久没再回来。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挣脱束缚,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脑袋旁的安神香已经燃完,我仰躺在石床上,望着满是疮痍的屋顶放弃了挣扎。
墨雀在这时回来了。
“已经过去三天,我想你也应该冷静下来了。”她动动指尖,之前怎样都无法摆脱的锁链便悉数撤退。
我猛地从床上跃起,扯掉嘴里濡湿的绢布,撞开她就往外冲去。
“记得回来找我。”墨雀清越不再的嗓音仿佛带着不祥的死气,紧紧咬在我的身后,让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北海王那样厉害,怎可能被我轻轻松松说杀死就杀死了?
绛风、阿罗藏都没能杀得了他,我算什么?不过是意外得到一点能力还被魔气缠身,在龙虎山苦哈哈修了十年的清心咒,谁也打不过的小鲛人。
他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我闷头闷脑赶回北海,当伫立在水中,遥望穹顶下整个王都撤下华丽装饰,挂上代表丧仪的白幡时,整个人便如兜头被泼了捧冰水,每根骨头都泛起寒意。
第39章
找了处隐蔽的珊瑚丛躲避,我微闭上眼,手上拈出一个千里传音诀,心中默默呼唤着墨焱的名字。
她随吕之梁离开龙虎山时,我将仅存的那条法铃手串留给了她,本是叫她存个念想,没成想在今天派上了用。
这法子我其实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要是墨焱没戴法铃将它丢在了哪个角落,我等再久她也不会回应我的呼唤。
所幸,一炷香后,珊瑚海中传来小丫头清脆的声音。
“爹,是不是你?爹,你出来啊,我是焱焱,我来见你了!”
听到她的声音,分明才过去没多久,我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我从珊瑚丛后飞快游出,在她面前现身。
墨焱怔了片刻,见真是我,红着眼眶大叫着扑了过来。
“爹啊!”她抱着我的腰,哭得泣不成声,“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杀了父王?爹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我喉头苦涩不已,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扯离自己,随后弯**颤声问她:“焱焱,灵泽,你父王,真的……真的不在了吗?”
我说不出那个“死”字,哪怕是“不在了”三个字,也是用极轻微的声音吐出,害怕说重了,就成真了。
我紧紧盯着她,满心希望她能摇一摇头,否认我的说法。可我一向倒霉,老天这次也没有保佑我,墨焱眼里含泪,在我的盯视下沉重地摇了摇头。
所有希冀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踉跄两步,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绪剧烈浮动之下,气血上涌,偏头便呕出一口血。
“爹!”墨焱脸色大变,上前搀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