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固定他的脑袋,另一手去抓他的两只前爪。龙爪锋利,挣扎时不可避免在我手上划下口子,刺痛混着满屋的血腥味,叫人烦躁不已。
我蹙着眉,干脆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咒。
等我第十遍重复清心咒时,肖飞羽的动作停了下来。
“好了。”
我睁开眼,小白龙头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此时呼吸平缓,双目微闭,该是暂无大碍。
肖飞羽将双手浸在水盆里:“他的龙角是不是掉下来时撞断的?你们有找过那个坑吗?龙角可是宝物,找到了磨成粉给他服下也可促伤口愈合的。”
“没有,我等会儿去看看。”我小心将小白龙放回床上,替他掖了掖被子。
肖飞羽甩了甩手,坐到桌边提笔开了方子。
我将他送到大门口,他单手竖在身前,拇指与中指相捏,弯腰冲我行礼告别。
“那我就先走了,白龙若是伤势有什么变化,可叫元宝再去观里找我。”他脚步调转方向,转到一半忽又停下,“对了,我师父近来可能要回来了,就在这一两个月里。”
我点点头,目送他背影缓缓离去。
等再看不到他了,我收回视线,转身并不进屋,而是往山间飞身行去。
沿着墨焱所说的方向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果真便闻到隐隐焦糊味,再往前,焦痕遍地,眼前出现一个硕大无比的深坑。
跃进坑中,我四下扫了圈,在一堆灰烬中找到了一枚断角。
龙角表面生着短短绒毛,触感还很柔软,不如成龙那般坚硬。
找到了角,我又在周围探看了下,确定没有另一条龙的踪迹,便挥手将大坑填平,又在上面施了障眼法才走。
回到家,我将那支龙角丢给春婶,让她切成片,同药一起煎了给小白龙喝。
春婶盯着那白色的龙角,脸上有一瞬显出蛤蟆精的妖相。他们这些小妖就是这样,有时候根本控制不住本能对强大力量的贪求,也不知该说是勇敢还是愚蠢好。
“只能给你们一片。”
春婶猛地回神,一双全黑的眼睛看向我时,整个人都抖了抖,膝盖一软便跪到了地上。
“对,对不起主人……是我错了,别吃我们……求您别吃我们!”
早两年我身上魔气很重,这些小妖看到我就跟见了爹一样,动不动要跪。近些年我收敛魔气初有成效,做人也温和许多,他们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但看来,余威尚在。
慕强又畏强,妖的通病。
“起来。”我皱眉下令。
春婶颤颤巍巍站起来,抽泣着不敢看我。
吃什么吃,吃错东西这种事一次就够了,谁还成天想着吃他们这些癞蛤蟆了?
“去煎药。只要你们一家乖乖听话,我是不会随便吃你们的。”
春婶忙不迭点头:“我们乖,我们一定听话!”
她抹着眼泪,转身往厨房去。
小白龙整整睡了三天三夜。
墨焱从一天到晚都守在屋子里,到几个时辰来看一看,再到就吃饭时问我一句“醒了吗”,也只用了三天。
肖飞羽的药很好,三天小白龙身上的伤口便都结痂了,也没有化脓的迹象。
到第四天晚上,我例行性地去看了他一眼,春婶之前可能刚给他换好药,身上被子盖得歪歪扭扭不说,尾巴也掉到了地上。
我叹口气,进屋里给他把被子盖好,再把尾巴塞进被子。
“啪”,我刚要走,那尾巴轻轻弹到我脚上,竟又掉出来了。
我只好弯腰拎起他尾巴再塞了一回,只是没多久就故态复萌,塞得我颇为恼火。
再又又又一次那条尾巴垂到地上后,我深吸一口气,转身除了屋子,决定不去管他。
进到静室写了几张符,心头越写越燥,怎么都静不下来,躺着也没有困意。
挣扎到半夜,干脆披了衣服又去客房看了眼那条小白龙。
稍稍推开门,一看地上没尾巴,我甚觉欣慰,可看到他把脑袋也缩被子里,我嘴角便止不住抽搐。
“不闷吗?”怕他把自己闷坏了,我只得无奈地走近床边,伸手掀他被子。
没想到这一掀之下,出现在被子下的却不是小白龙。
少年微微蜷缩着身子,长发散乱,全身赤裸,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布满可怕的伤口和青紫,头上白色幼角断了一支,肿起的淤青一直蔓延到眉骨上方。
他生得好看,这样便好似美玉生了瑕,叫人见了不自觉心生痛惜。
惜是别人的,痛是我的。
我手一颤,被子掉回去重新蒙住了对方的头。
这张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幻境里见过,梦魇里有过,是灵泽第一次龙蜕前的少年之姿。
我以为小白龙是敖宴,想不到是他爹??
被子动了动,似乎是嫌我受的刺激不够,缓缓蠕动着探出一颗脑袋。
灵泽睁着那双毫无杂质的蓝眸,一错不错地看着我。
我退后一步,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不如现在就逃吧,反正他也追不上……
我再退一步,作势要跑。
他一点点蹙眉,眉心都拧成了疙瘩,拧到一定程度,兴许牵动额上的伤感到疼痛,又只能被迫舒展眉心。可他就像是不长记性的,很快又会蹙起。
如此往复,终于他受不了这折磨,看着我的眼里生出湿意,下一瞬竟如泉涌般大颗大颗落下泪来。
“疼……”他声音发颤,满满委屈。
我脑子一懵,仿佛也被雷劈中。
他什么意思,干嘛突然就哭起来了?身体变小了,忍痛力难道也变低了吗?放以前,他就算疼到在床上打滚可都不会流一滴泪的。
我小心观察他,见他表情无辜,哭得伤心,大着胆子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他虽然眼泪掉得勤,但其实除了那声“疼”外并不发出别的声音,但这样默默流泪的样子,反倒显得他更可怜了。
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清澈透亮,他满脸懵懂天真,盯着我再次开口:“……好疼。”
他也不回答我的话,只是执拗地向我传达他的身体感受,好似他这样说了,我就有办法帮他摆脱现在的困境。
“灵泽?陛下?”我继续试探他,“……公主在我这儿,我养得挺好,您要见见吗?”
他动了动,从被子里抬起一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手背上有块地方被蹭掉了皮,露出粉色的肉。因为也不算太严重的伤,肖飞羽便没有包扎,只是简单给涂了点药。
他久久盯着那伤口,似乎觉得药涂得不太舒服,伸舌头就去舔。伤药哪有味道好的,他舔了尝到苦涩滋味,整张脸都皱起来,不停甩头。
一甩头,似乎又进入到先前的循环,因触动到头上的伤痛到直掉眼泪。
我看他再不拦着就要伸手去摸头上断角的地方了,实在忍不住,几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必定是撞傻了,不傻不足以解释他现在的行为。
他挣了挣,没挣开,对着我的目光显出警觉。
“不能碰。”我收紧力道,将他的手重新塞回被子。
他忽地对我发出犹如威胁般的低吼,同时手上挣扎的力气更大了。
我心烦意乱,语气也不好:“你别动,再动我来硬的了!”
他的回答是干脆地一口咬上了我的手背。我痛嘶一声,忍着没有甩开他。
有些尖锐的獠牙刺进皮肉,伤口渗出血来,很快汇成血珠滴到被子上。
他尝到鲜血的味道,眼里透出凶性,仿佛一只食人的野兽,与方才可怜兮兮的傻样大相径庭。
我蹙眉,抬起另一只手按上他的后颈。掌心红光微闪,他全身在一瞬间失了力气委顿下来,被我托着后颈送回床上。
他似有不甘,努力撑着眼皮不想睡去,一直一直看着我。
我拿起右手看了眼虎口上方被他咬出来的血牙印,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不能和个傻子计较。
捧着自己伤手,我与他在寂静中四目相对,就像在无声较劲。
最终他不敌我,缓缓闭合双眼,再次昏睡过去。
我又看他片刻,这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我顶着一夜没睡好的糟糕脸色,叫刘叔连着铺盖一起将灵泽挪到板车上,丢出庄外。
刘叔身为蛤蟆精,有副健硕的大身板,搬动灵泽毫不费力,卷成个春卷样往车上一放,就要出门。
“爹,你干嘛呀?”墨焱听到动静,踩着鞋散着头发就出来了。
她跑到车边,看了眼昏昏沉沉的灵泽,脸上又惊又喜:“呀,他化形了!”
这姑娘实在是被我养的有些缺心眼,灵泽这样一副面孔放在她面前,她任是没觉得眼熟,也没生出疑惑。
“那天的景象你也看到了,他不知与谁撕斗才成了现在的模样。咱们本来就在躲避仇家,他要是招来什么麻烦,对大家都不好。”我将她拉到身边,“他现在醒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他本是真龙,也没那么容易死的。送他走,他的家人才好快快找到他。”
我使了个眼色,刘叔会意,推着车缓缓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