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了龙宫,没人来问我前因后果,更没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虽说我无权无势,只是灵泽后宫的一条夜鲛,但我好歹……好歹也卷入其中,哪怕不想让我知道实情,也不用这样仿佛把我当犯人一样一直关着吧?
“陛下还未醒来,紫将军忙着捉拿要犯,万一你出去又惹……又被抓,到时候陛下醒了谁担这个责任?”铜钱背对着我,絮絮叨叨说着,“公主都被关着呢,您就别委屈了。”
我扶着额,一瞬所有焦躁全都化为疲惫,叫我止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去……看一看陛下。”
晚间,我正在桌前枯坐,望着窗外夜色兀自愣神,门外忽听侍卫恭敬道:“见过紫将军。”
殿门下一瞬缓缓被人推开,我转过视线,与正要进来的北海第一女将四目相对。
她一身华贵,红唇雪肤,腰间插着两柄长刃,一刀一剑,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支银簪插入发根固定,仔细一看,竟是柄缩小了的银枪。
这该也是什么法宝……
“听说公子要见我?”她在我不远处站定,裙摆下露出修长双腿,没有穿鞋。
“放我出去。”我沉沉盯着她。
“龙子失踪,此事关系重大,现在陛下还没醒,我拿不定主意,只好先委屈公子几日了。”
我握紧双拳,咬着牙道:“你是怀疑我和黑蛟他们一伙儿的吗?”
她垂下眼,沉默不答,几乎就是默认了。
怒火已由最盛时化为一捧燃烧着余烬的柴炭,蕴着蕴着,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我和黑蛟他们没关系,你与其在这里怀疑我,不如先查查龙子去向。”
紫云英表情未变,道:“公子说的是。”
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叫我越发攥紧了拳头。
“公子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她微微颔首,腰间长刃发出磕碰的轻响,眼看就要离去。
我说要见她她就来了,可来了也是白来,她根本没想过相信我,更没有要放了我的打算。
“等等!”我叫住她,“我能不能去看一眼陛下,就看一眼,你可以……在旁边看着我。”
那日灵泽脸色煞白,唇边染血的模样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在含恨带怒地吼出那声“混账”后,他便脱力昏迷,任我再怎么叫都不曾醒来。
过去,在不知道灵泽与绛风那些旧事前,我或许会以为他这样拼命抢夺绛风的元神碎片,是不想叫仇人复生,打算亲自毁灭对方。可如今,我总是忍不住要去想,他是不是……其实也想复活绛风呢?
紫云英凝视着我,调转的赤足停滞在那里,并不言语。
我抿了抿唇,起身走到她面前,朝她规规矩矩一揖,低声道:“求您了。”
她的视线游移在我身上,从上至下打量着我,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估量,对我的怀疑。
最后,我腰都有些酸了,才听她道:“跟我来吧。”
雪白的赤足往门外走去,我直起腰,不由吁了口气。
王都戒严,宫中更是气氛紧张,鱼奴们行走都是来去匆匆,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紫云英带着我穿过廊桥,长裙拖曳,脚步轻缓,一路都没和我说话。
“陛下,伤得很重吗?”我忍不住询问她关于灵泽的情况。
背对着我的女将过了有一会儿才开口:“千年前陛下龙蜕结珠时,遭恶龙偷袭,双目被恶龙本命凶剑所毁,龙珠也出了裂痕,养了千年仍没有好,或许只有等下次龙蜕时,才能彻底修补好。王都穹顶历来皆是龙王用灵力撑起,陛下龙珠有损,灵力只是撑起结界已是不易,若消耗过度,便会触发旧伤,无法压制当年入体的那几缕煞气,叫它们复又作恶,令伤口疼痛不已。”
我抓着衣襟,指节不自觉用力。
灵泽上次旧伤发作我已见识过,能让他痛到失去理智显出半妖之态,那该是一种怎样无法忍受的痛苦啊。
“下次龙蜕是什么时候?”
“还有十一年。”
据说龙千年蜕一次皮,蜕完后龙珠会变得更饱满,身形也会更大一分。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灵泽寝宫前。
高甲守在门边,微微朝紫云英躬了躬身,见到我时,一时没控制好表情,挑起了一边眉毛。
“陛下如何?”紫云英问。
高甲摇了摇头,忧心道:“还是未完全清醒。”
紫云英抿住双唇,从身后看,两颊都紧绷着。
“我带墨公子进去看看陛下。”说罢,她轻轻推开殿门,示意我跟她进去。
殿内燃着一种香气浓郁的熏香,初入鼻腔觉得刺鼻,闻久了习惯下来,竟有种心情舒缓,一切烦恼消散的感觉。
“这是什么香味?”
“大巫医配的安神抚痛香,陛下时不时就会惊醒,不点这香他根本静不下来。”紫云英走到落下帘帐的大床边,只手掀开被夜明珠照成暖黄色的纱帘。
我缓缓走近,只见纱帘之后,床榻之上,灵泽双目紧闭,眉心微隆,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更叫我惊讶的是,他们竟然用粗黑的玄铁锁住了他的四肢。
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他不安地动了动,睁开了双眼。
“陛下……”
我见他醒来,心中欢喜,想也不想就要上前,紫云英却一把拉住我。
“别过去!”
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那头灵泽忽地仰起脖颈嘶吼着剧烈挣扎起来,霎时锁链收紧,发出叫人牙酸的金属声。
眼下龙鳞闪烁,他的头上再次显出龙角,指甲变尖变长,微张的唇齿间能看到他尖锐的獠牙,已是……完全显出了妖相。
灵泽痛苦地嘶嚎着,发出的根本就是野兽的声音。
铁锁嵌进他的手腕,割破皮肤,鲜血蜿蜒而下,刺目异常。
我忍着惊惧去问紫云英:“他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点了香就能安静下来吗?他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很痛?”
紫云英紧紧攥着我,不让我过去:“香只有抚慰的功效,没有治愈的能力。要是这么容易治好,大巫医又怎么可能让陛下遭这么多年的罪?”说着她拉着我就要走。
我挣扎起来:“不是,你让我再看两眼啊,我才来多久?”我见她不为所动,顿时怒了,“我站远点看他又咬不到我!”
紫云英纤眉一蹙,斥道:“不得无礼。”
我俩拉拉扯扯,走了没几步,突然耳边听到一声脆响。
“不好。”紫云英急忙转过身,我也跟着回头看去,锁着灵泽的双手的其中一根锁链竟是被他挣断了。
灵泽伸手捂住双眼,也不知是沾上了他手上的血还是旧伤复发造成的,他脸颊上竟缓缓流下两行血泪来。
“传大巫医!”紫云英的声音也带了一丝颤抖。
灵泽尖锐的指甲戳进皮肉,划伤额头,他似乎想要将那双让他痛苦万分的东西挖出来。
“快快快,按住他!”我见势不好,甩开紫云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按住灵泽自由了的那只胳膊。
奈何龙王的力量哪里是我能制住的,他泛着血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只是轻轻松松便反手攥住我的衣襟,将我扯向了他。
“陛,陛下?”我们挨得极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鼻尖喷出的热气,“是我啊,陛下。”
他獠牙若隐若现,嗓音因为伤痛而嘶哑,饱含痛苦和恨意:“都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绛风,绛风……”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身体便僵冷一分,仿佛又回到了夜鲛族栖息着的,那终年苦寒的海水中。
“我不是绛风。”我无力着,并不包含希望地说道。
我用指尖揩去他脸上的鲜血,心中那捧燃着余烬的柴火猛地拔高,烧着我的五脏,叫我一口气哽在喉头实在难以下咽。
他根本就没有意识,我和他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再说他这两句话说得戳心戳肺的,兴许不是旧情难忘……
就算旧情难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捧着他的脸,想抬他的头没抬起来,只能屈就自己压下脸。
“我是……”我咬向他下唇,嘴里含糊道,“你祖宗。”
趁他糊涂,我也只能在这会儿占占口头便宜了。
舌头很快被他尖锐的獠牙刺破,腥甜顺着齿缝染了满嘴。
我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咬他一口,哪成想越吻越深,想要起身,扯住我衣襟的那只手还不放。
“唔唔唔……”我挣扎着瞥向一旁,紫云英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殿,竟是不管我死活了。
“噌”!耳畔再次传来锁链断裂之声,灵泽的另一只手也终获自由。
我好不容易仰起身,大口喘息着脱离他的唇齿,手忙脚乱地就要往床下逃。
“救,救命……”灵泽这架势看起来理智全消,唯余本能,说不准一个挥手我就要去见龙神,变成一条彻底的死鱼。
刚才还硬气地要当他祖宗,此刻我却只想乖乖做孙子。
才够着床沿,还不待我爬下床,身后一股巨力扯着我后领便把我往后拖。
死死扒着床沿,我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没多会儿耳边传来裂帛之声,后背一凉,布料被扯掉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