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珒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又悻悻的缩了回去。
他伤得重吗?
白珒的心中泛起担忧。
整整七天未走出九天云榭半步,一定伤得很重吧?
前世的他只管在乎凤言难不难受疼不疼,却未曾想过江暮雨是否安康,他独自一人养伤,独自一人承受,可有人关心过他?
自己甚至埋怨过江暮雨身为师兄,没有护佑好凤言。哪里想到若没有江暮雨,凤言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居然埋怨你。”白珒望着江暮雨,心里不知是酸还是疼,满溢的苦楚快要将他淹死了,“我连去都没去,凭什么埋怨你,有什么资格埋怨你……”
矮几上的人动了动,白珒以为自己吵醒他了,“师兄,我……”
江暮雨好像是做了噩梦,一个激灵惊醒,双瞳尚处于涣散无神的状态,他茫然的望着什么,忽然惊觉身旁有人:“白玉明?”
“师兄,我吵醒你了?”
江暮雨怔怔道:“你怎么在这儿?”
“师兄忘了?”白珒说,“我不敢一个人睡,要在师兄这里挤一宿。”
哦,对。江暮雨忍下太阳穴微微的钝痛,他有伤在身,神识忽强忽弱,竟未能感觉到白珒就在身边,连晌午那会儿白珒撑着伞靠近也没察觉。
江暮雨道:“你去睡吧。”
九天云榭还是很宽敞的,足够白珒从东屋搬到西屋,从南屋滚到北屋。可白珒一点睡意都没有,见江暮雨跟他同样精神,便问道:“师兄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宵夜啊?”
白珒自打拜入师门,便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祖宗生活改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而南过在拜入师门前是在酒楼里跑堂的,他虽然老实巴交,但勤奋好学,平日里没少偷偷跑到后厨偷师学艺,几年下来做得一手好菜。
白珒机智如我,第一时间推敲出那个又懒又嫌麻烦还特别馋嘴的师父到底为什么一出门就随便捡了个徒弟回来。那么多“根骨奇佳”的孤儿不捡,偏偏捡了南过?
所谓技多不压身,南过在做好菜贿赂师父的同时,白珒闲着没事干也跟着学了两手。虽然会的不多,但总归出门在外不会饿死。
白珒问完这话就后悔了,他还是比较了解江暮雨的,这种人就算是饿,也会口是心非的说不饿。所以不等江暮雨回答,白珒已经转身跑出去做饭了。
等回来之时,手里端了一碗面条,里面放了三四种青菜和一个荷包蛋,另有豆芽和葱花等等配菜,十分丰盛。面条薄而透亮,汤汁香浓,青菜新鲜油绿,可谓色香俱全,引人胃口大开。
“师兄,吃碗长寿面吧!”白珒把面条放在桌上,递了筷子给江暮雨,“面条是长久,鸡蛋是团圆。祝师兄生辰喜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江暮雨幽静的眸光停留在那碗长寿面上。白珒亲自下厨做了碗面条给他祝寿,这让江暮雨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伸手接住筷子,迟疑着夹起一缕面条送进嘴里,口感和味道都对得起面相,入口爽滑,余味犹存。
江暮雨无意间转头一看,就见白珒一副地主家的傻儿子的模样拄着脑袋嘿嘿笑。好像自己吃上一口面条,对他来说就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
夜空浩渺,明月清风。
白珒站在外间,偷偷窥探内室床铺上早已熟睡的江暮雨。心中久久不能平复,脑海里全是李准说过的那四个字。
黑夜,恐惧。
什么意思呢?
是说江暮雨害怕天黑吗?
可今晚观察,并没发现他有任何恐慌的行为。
白珒莫名的有些失落,他曾认为自己把凤言看得很透,单纯,善良,热心肠。到头来,他就栽在了自己的自以为是上。
他也曾认为自己把江暮雨看得很透,冷血,高傲,心机深。
可重新来看,江暮雨就好比一颗洋葱,你若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需要有耐心的去一层一层的剥开。期间可能会碰壁,可能会辣眼睛,导致你失去信任,心生厌恶。
可当你坚持到最后你会发现,他露出了真心,而你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我对你的关心竟这般少……”
第18章 噩梦
这一夜江暮雨睡得并不好。
不仅是身体上的病痛折磨,主要是他还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古树参天,琉璃砖瓦,百丈金柱巍然耸立,万层玉阶直冲云霄。辉煌宝殿叫人难以正面直视,没有尊贵,没有神圣。它所散发的暴戾弑杀之气,就好似最凶残最冷煞的十八地狱,在那里没有生机,没有希望,充斥着死亡和狰狞,栖息着蚀骨嚼魂的魑魅魍魉。
这是什么地方?
他茫然的看着眼前一切,不等他看清楚,视线突然不受控制的向下移,他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和双足。
手脚尚且干净,但衣衫前襟却染着触目惊心的血污,宛如一朵开在他洁白胜雪衣襟上的一朵艳红彼岸。
江暮雨正惊讶这鲜血属于谁,就见他的手又自动伸出,在胸前轻拂一下,抹去那血迹,随后迈步上了玉阶。
一步一步,足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
江暮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一步算一步,只知道他步履艰辛,举步艰难,五脏的震痛让他几度停下来喘息,可他没有放弃,更没有回头,他刚毅的继续往上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钉板上,一步一个血脚印。哪怕是明朗清风吹在他身上,都好似被碎骨抽筋一般,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唯恐下一瞬间便会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云巅之上,缈雾缭绕,玉阶彤庭,浩瀚行宫。
这等辉煌雄伟的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可还未及惊叹一二,那琉璃玉砌的行宫大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人。
江暮雨的视线很模糊,只依稀看清那人身穿明黄锦袍,上以凤鸾金丝绣制繁复艳丽的花样,头戴赤金流紫冠,上面有用大量珍珠和宝石点缀,一身着装华贵美艳,阳光一晃,流光溢彩。
穿得如此豪丽雍容,莫非是行宫的主人?
那人缓步走来,似是开口说了什么,却剪碎在风中,传进江暮雨耳里只剩下细细沙沙的噪音。
流云漂浮,风声刺耳,浓雾吞噬着天地万物。好像身陷沼泽,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伸出手去抓来的只是虚缈空气,非但没有得救,反而因为惯性越陷越深,直到被沙土淤泥淹没,拽入了深渊,停止了心跳。
江暮雨浑身一颤,径直惊醒。
这个梦太诡异了。
不仅摸不着头绪,还格外真实,仿佛确有其事一般。
这让江暮雨心里七上八下,甚至有股窒息的感觉,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勒住咽喉,他想呼吸,换来的却是更沉重的压迫。
江暮雨坐在床上缓了许久,紊乱的心律渐渐放平。他轻叹口气,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居然去纠结一个不切实际的虚假的梦。
江暮雨穿上长靴,绕到屏风后换衣服。刚打开楠木箱子,就发现里面放着两身他未曾见过的新衣。一件为嫣红色,在领口和袖沿处有用白线细致勾勒出的花纹。另一件为梨白色,在领口和袖沿有丹霞色压边,前襟上有祥云暗纹。
江暮雨脑中顿时浮现一个疑问。
衣裳哪儿来的?
他想起白珒和黄芩昨天下山置办今年物资一事,所以这两件衣服应该是顺便买来的。从昨天到今日,只有白珒进进出出过九天云榭,不难想到,这衣服是白珒放进来的。
说起白珒,他好像不在。
江暮雨走到院中,昨夜本就不算大的初雪早已融化的一干二净。院中梨花树因种子特殊,即便到冬天也不会枯死,只是梨花在枝头不会停留太久,绽放一段时间便会随风飘落,新的萌芽再生出来,含苞待放,一簇簇雪白花瓣落了又新生,生了又陨落,日日月月铺设在院中土地上,留的芳香四溢,染得天地皆白。
突然,江暮雨瞧见左侧廊道下放着一盆兰花。叶子枯黄打蔫儿,土壤干裂,死不瞑目。
江暮雨认得这花,好像是白珒房中的春兰。师父他老人家特别有闲情逸致,某天突发奇想,让所有扶瑶弟子养花种草,说是能培养人的耐心,让人变得沉稳,从而产生柔美平逸的心境,有利于修行。
南过选的雏菊,凤言选的秋菊,黄芩最机灵,养了特皮实的仙人掌,三个月管一次都不带死的。
至于白珒,则是勉为其难的挑了兰花,因为小时候家里养过,他比较熟悉。
心不甘情不愿的养了春兰,根本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任其自生自灭。
江暮雨指尖泛起点点红光,顺着春兰的叶身擦过。刹那之间,叶子褪黄染绿,那半死不活的春兰重获新生,腰板儿也挺直了,更有粉红色的花骨朵冒出来,有几朵花微开绽放,露出嫩黄色的花蕊。
与此同时,白珒从外走回来。
好一个枯木逢春!
白珒手中拿着装有草木精华的翠玉瓶,那是凤言委托交给江暮雨的生辰贺礼。白珒为防止里面有鬼,想提前拿自己的春兰做下实验,结果去趟茅厕的功夫江暮雨就让人家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