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是个机械白痴,可很少人愿意坦然接受自己的短板,伟大的梁教授也不例外。
E026边哄边吓唬,总算将那叠灰扑扑的明信片躲下,津津有味翻阅少时,左右张望一番,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明信片揣进兜里,论速度绝对是位不折不扣的惯偷。
……
梁亦辞回忆到这里结束,总算想起这种复古玩意儿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家——应当是曾经那些小Omega寄来的。
他不方便扔又没兴趣看,就潦草扔进杂物室任凭东西自生自灭,也不知道这位新时代尖端科技造成的人造人哪来的考古癖。
不过既然决定暂且留下E026,他就不吝啬偶尔扔点便宜糖果哄他吃。
梁亦辞领着E026下楼,从复古邮箱里掏出一叠泛黄的明信片,一股脑塞进E026怀抱,就想洗完杯子睡觉。
谁知E026今晚格外黏人,硬是边双目放光翻阅明信片,边亦步亦趋跟着他从客厅到厨房,又拖拖拉拉踩上旋梯。
立在次卧外他仍不愿意进门,还恃宠而骄地抓住梁亦辞微凉手腕,拖着梁亦辞看他手上这张。
那是一栋古旧的、打过破败补丁的旧楼,廉价的霓虹灯洒向街景,将画面染得暧昧不清。
“真美啊。”E026感慨道。
梁亦辞不懂美点究竟在哪,就在耐心告罄前抽走明信片,威胁道:“好了,快进去。十二点前传感器要是没检测到你睡着,明天的任务就翻……”
话还未尽,E026就生硬岔开话题,指着明信片背面“咦”了一声。
“……”梁亦辞原本不想中计的,可他最近似乎也被人造人的好奇心因子感染了,就板着脸将卡片翻了个面。
清秀字迹映入眼帘时,梁亦辞也有些意外,毕竟那些Omega在感激他的同时,也会因为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怵他,所以大多数人造人都只依照约定寄来保平安的明信片,压根不敢多加笔墨。
E026也凑过脑袋,由于姿势别扭,白皙脆弱的后颈肌肤就在梁亦辞眼皮下乱晃,梁亦辞妥协地将明信片移过去一截,对方总算摆正身体。
“梁先生好。
不知道其他人造人Omega是否同我一般,离开后才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幸好被移送旧区的一路上,我没因为任性撕毁那张留有地址的纸条,如今才有机会与您正式道别。
与政府的恐吓相仿,旧区设施破败,楼房老旧,许多被驱逐的底层人口还保持着古地球的习性。我最初来到这里其实倍感绝望,生怕明天就得食不果腹,被迫啃食草根,与一群原始人哄抢晨间甘露。
幸好一切如您所说,阳光普照的地方处处都是阴影,最荒凉颓败的黑夜反倒容易窥见希望。
比起当一只不被尊重的金丝雀,我更宁愿钻进土壤无拘无束地造窝。
这里的人大多善良,虽然许多新人愁眉苦脸,满身沮丧,毕竟由奢入俭难,不过一切都在变好。
昨天有一栋底层人口自行修建的双层小洋楼竣工了,许多人手牵着手围着楼房跳舞,这种场面您应当想象不出来吧?真是既混乱又不体面。
我大概是被同化了,居然也忍不住冲上去陪他们疯。不光如此,最近我那与人碰面必须喷香水的毛病也改善不少,经常随便抓抓发型就出门。
不过假如有机会再见您,我肯定还会打扮得精致服帖,希望到时候您还记得我的钢印号。
感谢您的慷慨,让我此时得以寄托相思。愿您一切顺利。
——G337。”
梁亦辞没料到人造人如此健忘,怎么一离开自己,就把那些被粗暴对待的场景忘记了,光记得美好的部分呢?
他不太能理解,觉得负担有些大,这跟他最初的愿景有所偏差。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这位黏黏糊糊诉衷肠的人造人Omega见面了,他就放妥了愁绪。
担心E026被文字感染,到时候也哭闹着不愿意走,弄得事态很麻烦,梁亦辞迅速将明信片揣好,银灰发尾衬得似雪肌肤格外清冷。
他打定主意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瞎说暧昧话了,就掸了掸衣摆不存在的灰,面无表情道:“行了快进门,我先警告你一句,别试图撒娇……”
话还未尽,E027就顶着一脸惘然碰地将门砸上,压根不给故作冷硬的Alpha面子。
“……”梁亦辞被驳了面子却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郁闷。
不光如此,他脑袋中还奇怪闪烁一幅画面,似乎曾经也有过某道失魂落魄的背影,当着他面毫不留情摔过几次门。
嘭,嘭,嘭。
可当他试图再回忆清楚些,很快,熟悉感觉悄然而至,太阳穴像被几个小钢锤同时猛敲,疼得不行,尝试了三秒他就放弃了。
梁亦辞唇角一垮,注视紧闭房门数秒,打定主意今后不再乱投放柔情,送什么晚安牛奶了。
虽然E026如今十分有个性,完全没有过分依附他的趋势,可保不齐今后被送去旧区后,也会寄来这种酸绉绉的明信片。
毕竟如今瞧来,对方似乎对这种过时玩意儿展现出了过分的热忱。
楚悕没有开灯,后背抵门发了好长一阵呆。
良久后,他挪步向床,撬开一块木板,从里掏出一部刻意避开公用线路的手机,给某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去消息。
——我们的猜测似乎有误。
第4章
设计师们在人造人基因中植入了应激系统。
假如某位Omega经受的痛苦达到阈值,就可以自主选择进入休眠模式,等待Omega保护协会闻讯而来,制止施暴者。
休眠后的人造人不再是Alpha的完美玩物,会被烙上忤逆的罪状。
政府替这类Omega专门建立名为“旧区”的孤岛,美其名曰治疗,实则流放。
由于旧区现代通讯阻断,外界并不知晓其现状。只是据人权记者爆料,政府私下将送人造人去旧区戏称为“销毁”,想必那不是什么好去处。
楚悕早已褪却纯真,并不会对明信片描绘的美好景象神往。
他甚至有些滑稽地怀疑,神秘的梁教授真实目的或许是促进旧区人口增长,否则何至于耗费心神逼Omega休眠。
“你认为他可以信任?”对面回复。
“恰巧相反,那位Alpha谎话连篇。”地板光可鉴人,楚悕顺势盘腿坐下,修长手指飞速敲字。
“抓到了把柄?”
“暂时没有。”楚悕歪头措词,“他表现得很完美。浪荡、克制、声色犬马、捉摸不透,和传言一模一样。”
“……你这一连串形容词,让我怀疑你挺欣赏他。”对面一头雾水,“所以他究竟是个撒谎精,还是表里如一?”
“表面上全是真的,私底下不清楚。”楚悕忽视前一句,垂着眼帘解释,“他太完美了,简直像在依照剧本演戏。”
对方放弃了跟上楚悕脑回路,又问:“最近身体有无不适?梁亦辞当年还是药剂专家,我们担心他怀疑你,给你下药。”
“没有。你们应该信任我的鉴别能力,之前同政府周旋,那杯无色无味的水也没能搞翻我。”楚悕自信满满。
不过,他紧接着忆起一件怪事,踌躇提及:“哦,对了。前几天我突然晨勃,这表示什么?”
楚悕等待良久,好不容易收到新消息,鲜少奏响的门铃蓦地发出刺耳尖鸣。他吓了一跳,着实怀疑那是录制的苦恶鸟凄叫声。
伴随“咔”一声门响,梁教授温润声线裹着三分轻佻,回应来人急促的问询。
楚悕竖起耳朵听不太清,就无暇去管回讯,瞬间撬走电池将手机塞回原位。
他拖着微发麻的腿下至旋梯小半,躲在视线盲区窥视,不知是不是错觉,梁亦辞似乎扭头向楼上瞟了一眼。
他默默退后一阶,眯眼凝视身穿公务员制服的来客,又扫视梁亦辞被衬衣束缚的精悍背肌,满脸深思。
“梁教授,您先别走。”大腹便便的男性Beta以为梁亦辞的回首是不耐烦,试图用汗津津的右手去拉扯,“什么条件都可以谈,相信总统不会——”
梁亦辞倏地后退半步,对方指尖堪堪擦过袖口,颓然落回。
“以前的事真记不清了。”他解开袖扣慢条斯理挽了几折,打断说,“你现在就像来我家嚷嚷一个陌生人的称谓,有点无礼。请回吧,巡视员先生。”
巡视员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留情面,霎时憋红了脸。
楚悕欲从Alpha的笃定声中分析出什么,下意识用手拉扯颈环。
黑颈环看似破旧、一碰就断,对佩戴它的Omega来说却是坚不可摧的枷锁,越拉扯收得越紧。
Omega思考时间偏长,直至颈环皮面将后颈皮肤勒得泛疼,他清醒些许,松手放过自己。
颈环于三秒后恢复原始状态,伴随楚悕吐出浊气的动作,隐约显露出被磨红的细嫩皮肉。
外界对于梁教授失忆一事始终存疑。根本原因是梁亦辞每次谈论这事时,口吻都极不正经,仿佛是厌倦学术圈后故意寻了个借口。
楚悕原本也不信,可根据调查,他与梁亦辞曾经是关系良好的师生。无论传闻是否有假,重逢后,梁亦辞也不该表现得过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