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过去,溏心最好的朋友还是小停。本来可以跳级的溏心因为舍不得人家,故意在期末考试交了白卷,谈烬把这事儿转述喝光池新唐的时候,他简直哭笑不得。
“你们父子俩都一个样。”
“这是夸我既聪明又专情对吧?”
“自恋。”
对于孩子的喜好,池新唐一向是给予宽松自由,不乱干涉,现在却有些犹豫。
他不太想让溏心那么小就接触到这个社会过于现实残酷的一面,但孩子眼神澄澈,就这样望着他,让劝阻的话完全出不了口。
“你很喜欢,是吗?”
溏心点点头:“嗯,这个叔叔写的童话故事可有趣啦!”
“……童话故事?”他惊讶地抬起了眉。
池焉什么时候会写这种题材的文章?
“嗯,你看。”溏心把屏幕往另外一边挪了挪,调高一点音量,邀请妈妈一起。
他坐到椅子上,听见池焉再说:
“孤独的鲸鱼总算明白,大海并不是他真正向往的地方,因为那里无人懂他。池塘虽然小,却能给他全部的温暖,度过漫长冬季。于是他甘心守在心爱的花朵旁边,藏起自己过大的身躯,假装是一条普通的鱼。”
的确是池焉的声音,不过放得很缓,专门给小孩子说着睡前故事的时候,温柔得简直让人不适应。
池新唐往前探了探,看清楚屏幕上显示的标题——他之前搜索赤炎的主页,扫过全部投稿,全是纪实性带讽刺的,压根儿没这样氛围轻松的。
真是神奇,换做别人,都搜不到赤炎这个名字,而他找到的都是黑暗风小说记录,孩子们能看到的内容又换成了天真童话。
按需分配的过于贴心。
也是,池焉那么厉害,想要展示特定的内容给特定人群,简直轻而易举。
不必担心孩子接触到让他害怕的东西,池新唐放心下来,静静听完了池焉讲述的故事。
“妈妈觉得怎么样?”溏心期待地问。
“很有意思,溏心和小停都很有眼光呢。”他笑着摸摸溏心的小脑袋。
“嘿嘿,妈妈我先去洗澡啦~”
“去吧。”
生活暂且安定下来,回想过去的日子,其实并不是完全的灰暗无光。
原来很幸运,只是未曾察觉。
虽然早期总要挨打挨骂,池叔的虐待也没维持多长时间,估计看出了他扶不上墙,没法被塑造成他期待的样子,便放他自生自灭去了。
而池焉,亦正亦邪的复杂面,让他想恨却又恨不起来,甚至有时真的控制不住地觉得,池焉是想他过得好的。
尤其在这段时间,池焉的诸多异常举动,虽说一切都是由他策划,心机颇深,却并没有对他和谈烬造成威胁。池焉不仅救他一命,送他回谈家。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而且好几次社会动荡都与池焉无关,那帮行凶者还很忌惮池焉。
池焉这么长时间到底在忙什么?他表露出来的野心,难道都只是做样子?
池新唐愁容满面,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个男的。
走到走廊尽头,发现窗户没关严实,他被冷风吹起一身疙瘩。
最近温度掉至极低,许多人都不出门走动,孩子们也不用上学,街上几乎看不到人。通过警方的镇压,骚乱也在慢慢平息着。
新闻及时跟进着公园剧组遇袭的恶**件,原来是因为赵露宁参演的电影被诽谤说内容是支持反Beta群体,引得偏激舆论进一步发酵,盯上了他们。
池新唐试着联系过池焉和赵露宁,却始终没有消息,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没事。谈烬也有帮他联络,结果还是一样石沉大海,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发起了呆,以至于都没听到背后的脚步声。
“想什么呢?”谈烬给他披上衣服,从背后搂住着他,在他肩上看一眼外面的漆黑夜景。
细密的睫羽蹁跹着,好看的瞳仁里升起星星点点的光,谈烬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池新唐看着他,轻轻笑了:“没什么。”
“真的?”
“嗯……其实是有个心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池新唐假装沉思起来,望着谈烬疑惑的眼睛,伸了伸食指。
谈烬好奇地低下头。
池新唐拉着身前人的衣领,咬一口他的耳朵,小声地说了句话。
“……”
老流氓有一次被撩得满脸通红,刚要把他推在墙上就地正法,无辜市民小溏心就跑了回来:“妈我毛巾呢——”
这下池新唐也跟着熟透了,两只龙虾尴尬地从彼此身上离开,隔离出安全距离。
大龙虾捡起地上的衣服,咳嗽着先撤了。
小龙虾则打开衣柜,手忙脚乱地给娃找毛巾。
“妈,刚才……爸爸他在打你吗?”
“不是!!妈妈眼睛里进灰了,爸爸帮我看了下而已。”
溏心信以为真:“噢,那现在没了吧?”
“没了没了,谢谢宝贝关心,快去洗澡吧。”
“嗯,妈妈也早点睡觉~”
溏心给平板关了机,插上电源,绿色图标一闪,睫毛抖一抖,嘴角上翘收获爸妈的晚安吻,灯熄,结束幸福的一天。
在看不见光的角落,生活着替他承担了苦痛的人。
世上的幸与不幸遵循着守恒远离,理想国从来站不住脚,总要有人受苦劳累,被命运击溃。
有的地方灯火通明,阖家欢乐。
有的地方则情形相反,它们隐匿在城市高楼下,散发着陈旧钢筋的锈味。
溏心无法知道,那个可爱有趣会讲故事的叔叔,现在正被美梦排除在外,他浑身血污,从未如此狼狈,瘫坐在地下室冰冷的地面上,抱着怀里的人,手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身上伤口已经化脓,却不比心里的痛,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哭了。只一心想着如何让赵露宁保持清醒,同自己说话。
“露宁,看着我。”
“出去以后,我再也不犯蠢,会照顾好你和小停,我们好好过,你听着吗?”
赵露宁疲惫地眨了眨眼,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嗯”。
“我一定好好做人,不让你生气,给你最好的生活,你别睡……”
赵露宁努力地眨眨眼,提起精神望着池焉:“我不生气,你也保留好体力,小停还、还再等我们呢。”
池焉闭了闭干涩的眼,却没了力气再让泪水润一润。
奇怪的是,明明很累,却又停不下说话,他恨不得把心里所有想的都塞到赵露宁脑子里,让对方信他,懂他。
“对不起,小宁,我怎么能浑这么多年,让你讨厌,让小停失望。池新唐也恨我,那个姓谈的更是恨不得杀了我,还有其他好多叫不上名字的……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关着也就算了。”声音越来越抖,破碎成了玻璃碴,刺痛赵露宁的心脏。
赵露宁找到他的手,握住了。
“我知道,不怪你,小池他经常和我说你的好话,小停也爱你……还有谈烬,他总会明白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
他正努力安抚着池焉,门突然被拉开,透进来一缕细到几乎不存在的白炽灯光线,瘸腿的男人不耐烦地扔掉香烟,碾压掉火星,问他们,“考虑好了没?”
池焉抬头,狠狠地望向逆光而立的男人,咬紧牙关。
“再给你三秒钟,不然就送你们一起去死。”男人不耐烦道。
池焉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赵露宁,说:“我答应你。”
”别……”赵露宁拼命抬起手,嗓音哑的不像话,浑身酸痛无力,还是想要制止他。
池焉低头笑了笑,替他裹紧身上的衣服:“等我回来,回来就没事了。”
赵露宁想抓着他的衣袖,可使不上力气,虚弱地快要垂落在地的一刻,被池焉握住了。
他们都很冷,却在掌心交叠中生出一些似有若无的暖意。
“我爱你。”
一个疲惫的吻落在了唇上,心中再多未尽之言,却抵不过漫天的倦意,赵露宁的眼皮上下起伏了几个小小的弧度,最终黑暗来袭,还是合上了。
天空慢慢被晨曦撕破,阴霾暂时离开,藏匿进了稍后登场的乌云里。
有的事物,并不是看不到就代表消失,它们只是换了面貌,随时等待卷土重来的机会。
一大早,池新唐还没完全醒来,就听见敲门声,一下一下很是急促。
他转身,碰了碰腰间的大手。“谈烬。”
谈烬揉着眼睛,下床去开门。
“什么事?”
站在门口的管家附耳过去,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话。
池新唐坐起来,看着他们。
管家交代完,又低下了头,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谈烬的背影很明显地一僵。
池新唐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了,你先去准备车吧。”语气中的慵懒不见踪影,冷淡又复杂,更加证实了池新唐的猜测。
关上门,谈烬握了握拳,又松开,转身看着下床走到身后的池新唐。
“怎么了?”
谈烬看他一眼,紧紧抱住了他。
池新唐更加担心了,拍着谈烬的后背。
“我爸病危了。”谈烬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