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劢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了,但他不放心白子钦一个人,想和白子钦一同前往。白子钦拗不过他,只好两人一起去了。
“老人家,我们二人急着往宣城去,没想到走岔了路,天黑了也没走到,见这里灯火通明,想问您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兄弟二人借宿一宿?”
那个老者模样的鬼魂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有点可怜,为难地说道:“借宿是可以,但是待会儿我这要设宴款待远方归来的将士,也没有多余的酒饭给你们吃,你们二人可在耳房休息,千万不要出声打扰。”
“知道了,多谢。”
“阴兵过境,难得一见啊。”君劢丝毫没有惧怕的说道。
“一般经历过战场的鬼魂,杀气怨气极难消散,容易变成厉鬼。”
“听说因为战场上多得是直接被削掉头颅而死的士兵们,所以他们多是无头鬼,满地找自己的头。”
“找头也是一种让他们经年不散的执念。”
过了许久,门外果然传来了人马喧哗的声音。二人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地上坐满了鬼兵,喝酒吃肉,吵吵闹闹地说着军中发生的事情。又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说:“将军来了!”众鬼皆站起出门迎接,刚刚喧闹的大厅一时安静。马蹄声到了门口就停了,进来一个雄伟高大,身穿铠甲的卷髯将军,找了主位坐下,又招呼众士兵进来,“在此地歇息一晚等韩将军来,明日我们就能启程回家。”他脸上自带威严,平凡人看了绝对会被这股气势震慑,浑身颤栗。这是真正浴血的杀意。
白子钦看着他的脸有些眼熟,左思右想。这是……韩廷敬麾下第一副将,耿修。他顿时惊叹地乱了呼吸。耿修不是跟韩廷敬一起战死了吗?
“谁在那?”
白子钦按住君劢拔剑的手,悄声说道:“没事。”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酒肆的老者一脸懊悔又害怕的表情,担忧地看着他们。
“耿将军,好久不见。”白子钦行礼道。
耿将军?是子钦认识的鬼?既然认识那就好说了。
耿将军回礼:“原来是白大人,您怎么来了战场这荒远之处,也没有事先与耿某打声招呼。”原本的敌意霎时间消失。
“子钦你们认识啊?”君劢也从黑暗中走出来。
当耿修看到君劢时,整个人突然变得兴奋激动起来,他大步一跨,道:“韩将军,我们等你好久了!原来你又跟白大人在一起。”
“韩将军?我?”君劢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鬼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我说这位耿将军,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坐下慢慢说?”
白子钦看耿将军的反应,顿时明白了。当年韩廷敬、耿修先后战死,韩廷敬的尸首运了回来,耿修的却没有找到。恐怕是耿修想为韩廷敬报仇,全灭了敌人再回去。回去的执念太强,所以他们的记忆停留在想象中打了胜仗收复失地,等着跟韩廷敬一起回家的时候,永远留在这里,五百多年。
白子钦斟酌着说辞,道:“耿将军,战事已了,我是来接你们的。”
“皇上这么快就收到我们的捷报了?还是说你们早就猜到我们一定会打胜仗,所以提前来了?”耿修欣喜道。
白子钦心中难受,皇帝知道的也是你们惨胜的消息,哪里会提前来迎,他早就做好失败割地的准备了。
耿修大概是太高兴了,丝毫没有注意到白子钦与君劢的不对劲,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战场上的事。君劢一边半打哈哈地应和着,一边给白子钦使眼色:我们该怎么办?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白子钦决定挑明了说。
“耿将军,你先让在场众将士保证,不论我待会儿说了什么,你们都要保持冷静。”
耿修闻言,示意大家安静听。
“嗯,你说吧。”
“现在已经是五百年后,你们都已经死了。我和韩廷敬也死了,这是我们的转世。”
“开玩笑,你说我们都是鬼?”
“当年函关一役以后,韩廷敬和你都战死沙场,我们虽然惨胜,却没有守住边疆,收复失地。韦贽唆使吾王与匈奴签订所谓和平条约,拱手让出诸多利益,就连众将士用血肉换来的函关,也送了出去……虽胜尤败。再后来,大兴八方割据,混战百年,君劢的先祖君涣一统天下,击退匈奴,到如今已经五百年过去了。”
“韦贽!他怎么敢!阴险小人,罪该万死!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他还在冥府受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应该已经死去活来千万次了。”
君劢也还沉浸在这个天大的消息里没有回过神来,他是韩廷敬的转世,而白子钦是白子钦的转世,他有上辈子的记忆,怪不得……
“耿将军,我真的很敬佩你,是你给了他们幻想,让他们没有成为凶狠的怨灵,五百年了,没有害过路过的百姓,我必须向您行一大礼。”白子钦无比庄重地拜谢了耿修。耿修想扶他起来,却看着自己的手生生穿过了白子钦的衣袖。
“真的……死……了?” 耿修终于肯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那我们的家人……”
这时君劢也接受现实了。他安慰道:“你们的家人、亲朋好友都已经投胎去开始他们这一世的生活了。如今的大宁,是真正的盛世。”
那个威武的将军鬼居然就这么落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在场的一些小兵,忍不住抱在一块,嚎啕大哭起来。
世间早就物是人非,而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不知道等了五百年的韩将军已经不记得他们,也不知道时间已经改朝换代五百年,曾经的亲朋好友已是过眼云烟。
白子钦点点头:“因为你们的付出,你们想要守护的这个世界,你们想要守护的人,他们都很好。所以,也请你们安息吧。放下执念,去开始新的生命。”
白子钦对耿修说,等他们真正平静下来,做好准备去投胎了,他会给他们念往生经,超度他们。然后还要一份众将士的名单,为他们刻功名碑,这样才能顺利去投胎。
白子钦与君劢出了酒肆,往他们自己的马车走。白子钦与踏雪密语,让他去通知第一殿做好迎接的准备。
“韩兄不好意思没有告诉你,我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有前世的记忆。”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比我当初瞒着自己王爷的身份更需要隐瞒,所以我也不会怪你。”君劢笑道,“难怪总觉得你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也是我,呵呵。”
“你们虽然是同一个灵魂,但是两世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所以还是稍有不同。”
“前世的我是什么样子?”
“战功显赫,义薄云天。”
“子钦更喜欢哪一个?”
“虽然经历不一样,但不都是你吗?”
君劢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或许是在嫉妒那个和白子钦一起长大的自己。
“你为什么不跟耿修说你上辈子猝死的事?”
“有些事,知道或者不知道,结局也不会改变,徒生负担。”白子钦看着远处的酒肆,“他们已经承受的太多了。”
君劢也随着望过去。古往今来,戍边的将士,哪一个不是重任在肩,他们一个一个把生命献给了国家,却不一定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
“将士们鬼魂太多,我要布置一个往生阵,你来帮我吧。”
“好。”
没有合适的地方,白子钦只好用他之前换下来的道袍做底,用全部的朱砂,在上面画法阵、写咒语。
二人画好了阵法,也在酒肆的四周挂好了符纸。耿将军便来告诉他们可以了。众将士全部都聚集在酒肆里,战马也都拴紧了。
白子钦席地而坐,开始念往生经。
念了约有一个时辰,子时已快过去,只听得千余声多谢和再见,在这里徘徊了五百年的鬼魂们,都消失了。
白子钦累的一点都不愿动弹了,这具身体真的弱。
君劢一直守在他身边,见他坐着不动,还以为他怎么了。
“子钦?”
“韩兄,扶我一下,我好像动不了了。”白子钦的教养不允许他放纵。坐久的后遗症是,腿麻。所以白子钦没起得来。
“嗯,停一下。”白子钦感到自己双腿似有千万只虫子在钻,不由得握紧拳头,面上却不怎么显。
君劢见他这样,果断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绕过他的膝盖,把人横抱起来。
“!”白子钦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君劢就这么把他抱回了马车里,甚至忘记了腿麻。等君劢放他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声“谢谢”。
君劢知道腿麻的难受,因此把白子钦的小腿放在自己膝上,慢慢的给他按摩开来。腿麻的酸与揉腿的爽让白子钦控制不住地“嗯哼”一声从牙缝间飘出去,君劢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接着揉。“过会儿就好了,再忍忍。”
白子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练武多年的人按摩起来就是舒服。
丑时正是人睡的香的时候,然而有些人,专门扰人清梦。
有东西袭击他们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