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每日推穴的时间,若黛等在楼道里,和远山交换了一个忧心不已的眼神。
第36章
姬疏再无所顾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拦下。
庸叔太师找上门时,郑喆的舌头还僵着说不了话,已经完全击败赵侍卫成为新晋贴心棉袄的姬疏坐在一旁充当传声筒。
庸叔太师年近花甲,一把胡须蓄得比生不易还仙气飘飘,生气起来胡须乱抖:“你虽不是我教导长大,也是在泮宫念的书,怎么就能做出谋害兄长、勾结卖国的事情来!”
姬疏老老实实翻译:“不是我做的。”
庸叔太师看他一眼,继续对郑喆道:“君上迟迟不做判决,说明此事确实存疑,元生也说是你救了他。可那份卖国契上的私钤你又作何解释?荣成君印是你加冠那年,君上连同封地一道赐给你的,除了你,还有谁能用它加盖文书?”
姬疏:“谁知道,反正不是我。”
庸叔太师又看了姬疏一眼。“好,你说不是你做的,能拿出证据来吗?我是不知道君上这些天都在查些什么,朝里怨声沸腾,你必须得给个交代!元生同我说,是那个两边传话的贾生有问题。那贾生究竟是何人,现在何处,总不能是编造出来莫须有的人物吧?”
姬疏:“还没查清楚。”
庸叔太师实在忍不了了:“你不愿与我讲话就直说,叫人中间传话算怎么回事!”
郑喆摇摇头。姬疏道:“他舌头出了点问题,说不了话。”
“说不了话就用手写,总不会连字也认不得了吧!总是你插嘴,谁知道他是不是这个意思!”
姬疏背靠坐屏闲闲歪在席垫上,笑道:“瞧您这话说的,人就在这里,我要说错了他不会打断么。”
庸叔太师长眉倒竖。郑喆又摇摇头,示意远山取来绢纸笔墨。
——太师稍安勿躁,君上自有决断。
庸叔太师却怒极反笑:“好好好,看来你果真不愿同我讲话,还搬出君上来压我。君上虽疼爱你,但元生也是他儿子,我倒要看看这次君上会偏向谁!”
难为太师一把老骨头,还要怒而摔门离场。不晓得摔折了手腕会不会又怪到郑喆头上。姬疏摇摇头。却见远山背着郑喆偷偷对他使眼色,颇有些急切的样子。
姬疏站起身:“我去看看若黛熬好药没,怎么这么慢。”
郑喆正对着窗外出神,半晌点点头。
远山蹑手蹑脚跟出来,拐进里房间稍远一些的廊道。
“什么事?”姬疏后腰靠着凭栏,问。
“大师,您怎么能对太师这样说话呢!”远山责备道,“您把太师气走了公子的境况也不会有好转呀。”
“好好说话他就能帮郑喆?不过是白白受气罢了。”姬疏不以为意。
“是......不不、不是”远山话都说不清楚了,“哎呀我的意思是,庸叔太师是公子的外祖父呀。若公子能开口,定然是不会对太师这般无礼的。”
外祖父?
姬疏的后腰一下立直了。
端药进门时,郑喆还坐在窗台前出神,背影实在无欲无求得吓人。
姬疏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叫他:“喝药了。”
背影一动不动。
姬疏也不敢动,端着药站着等。
半晌郑喆肩膀一松,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姬疏。
!!!
姬疏大惊失色,药碗都差点脱手打翻:“郑二!”
背对窗外青山蓝天,山花漫野。郑喆泪流满面。
小疾臣收起脉枕叹了口气:“不哭而泪出,乃肝绝也;发热困卧,木舌难言,心绝也;虚则吐泻,肉削而瘦,脾绝也。内服沆瀣外用川硝,可治木舌,其余病症按照原来药方煎服即可,再加重药力二公子也受不住了。”
因郑喆自己的要求,小疾臣每次都将诊断结果说给他听。
一旁做记录的若黛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禀赋之疾,有胎弱与胎毒之分。胎毒者,乃成胎之后,母亲思虑火起于心,恚怒火生于肝,悲哀火郁于肺所致。胎弱者,乃孕期内保养不当,一月为胞胎,二月为胎形,三月阳神为三魂,四月阴灵为七魄。二公子之伤,乃于五月分五脏、六月定六腑时有损,以致五脏六腑衰竭。这种先天疾病,一般难以根治,还是要心平气和自我疏解,”小疾臣说完,想起近日传得满城风雨的流言,觉得自己完全白说,“实在不行,臣见泮山景色优美,或许进山里静一静、游玩几天也能于身心有益。”
若黛送小疾臣出去。
姬疏坐在窗台上,垂着一条小腿小幅晃动:“这儿不就是山里么,还能进到哪儿去?”这人真是什么地方都能坐。
自从不能打直了舌头开口说话,郑喆连人都懒得看了。给了眼神也没用,反正赵四的技能莫名其妙失灵,姬疏又是个爱自说自话的。
不过泮山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郑喆也不太清楚,毕竟当年在泮山学宫念书,能走的地儿都走遍了。
“喂郑二,”姬疏靠在窗框上,突然说,“去玩吧!”
郑喆给了他一个难以置信此人竟能胡言乱语至如此境地的眼神。您看我现在竟然像是还有力气爬山吗?
“趁现在暂时没有应付不了的人来找麻烦,再出去玩一趟吧。”姬疏劝道。
郑喆顿了顿,垂眸看着自己发青的指尖。
说的是,趁着还能走路再出去玩一次吧。
虽是一时兴起,也不能说走就走。好歹等到郑喆不再无缘无故落泪,温病带来的虚耗也不太严重,有力气走山路了,才带着远山若黛和赵四,五人上路。
若黛本来极力反对,这丫头总担心郑喆这副破败病体走一半厥过去。郑喆因此特许她背着比北上时带的医箱更大两倍的医篓随行,远山原想着帮她背,结果若黛看着身板儿小,力气却不见少,留给远山一个健步如飞的背影。
说泮山就没有郑喆没走过的路是真的,上学那会儿,几个意气风发的小子一拍即合,能甩开侍从自己领着干粮进山住上好几天。郑喆虽自小身体不好,不能这么疯,但毕竟也在泮山待了五六年。
山里空气清新,因为是早晨出发的缘故,目力所及有淡淡雾气萦绕,呼吸之间水汽盈鼻。
远山赵四大约也很熟悉山路,毕竟因为郑喆的缘故在泮山住了半年有余,一帮侍卫轮到休息时时常相约游山。真正兴致盎然的只有姬疏一个。
“喂郑——啊对对对,忘了你不能说话了——你们仨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么?”
赤红一朵生在树上,花蕊细长伸出,尾端一点明黄。
“这个......这个不是那个......”远山看看赵四。
“叫什么来着?”赵四瞪眼。
“扶桑。”若黛说。
姬疏啧了一声,嫌弃道:“怎么回事你们俩个,真是住山里的吗?”
赵四辩解道:“以前见过也没人特意问名字嘛。”
“就是。”远山应和。
山路修的石阶时有断层,若黛紧跟郑喆,生怕主子一个不小心摔了。
郑喆一边低头撩开垂在眼前的树藤,一边无奈地摆摆手示意若黛先小心自己。这帮家伙,自从他不能开口后真是越来越不听话。
考虑到郑喆,一行人走走停停,缓慢前行。
泮山并非人迹罕至之地,随处都能见到刻碑立石,走至一处绿湖,还有一座六角飞檐的小亭建在湖上。于是在亭里稍作休憩。
郑国在南边,不受旱灾影响,粮食充足,它们行的也不是远路,充饥的干粮都带的鲜果糕点,十分美味。郑喆坐在亭里休息,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几口水。若黛在亭里陪着他。不知是美景的确令人心旷神怡,还是躲进山里没人烦扰的缘故,郑喆感到气息确实要通畅很多。
远山赵四和姬疏兴致高昂,站在水上曲道朝湖里比赛打水漂。
远山连打水漂都一股憨劲,要赵四手把手教。
这些市井伎俩,姬疏倒学得很快,也不知是使了术法作弊还是怎的,一次能打出十朵水花,赵四自愧不如。
赵侍卫豪情上头,一边斜斜打石片儿,一边对着绿油油的湖面高歌:
“吃的糠菜头;
穿的打结头;
头顶猛日头;
全身汗淋头;
黄昏锄到五更头......”
姬疏听得好奇:“这是什么歌?”
赵四哈哈一笑:“这是我家乡的号子,南方号子大师听过吗?在我家乡,人人都能唱上几首。小时候我娘在地里干活,我就趴在她背上听,不用教自己都听会了。”
总也打不出一朵水花的远山撇撇嘴:“编的吧,你才多大就被选进延林卫受训了,小时候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
老大哥赵四不和小孩儿一般计较,摆好姿势继续教学:“来来来看我动作。”
姬疏拍完一手石屑,手兜进袖子里,踱步进小亭。
怎么不玩了?郑喆疑问地看着他。
“这湖绝对是人力开凿的,一潭死水,脏。”姬大师评价简洁。
姬疏坐到他身边,从食盒里拿了块糕点,若黛贴心地递来饮水。
是湖水脏,还是赵四的话叫你心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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