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你胆子太小,我就给带这儿来了,还轮得到你威风?”师父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它”额间,缚身术便牢牢捆住手脚令“它”动弹不得。
“它”喉咙里发出低沉喑哑的嘶吼,像是某种古老禁忌的音节。
师父屈指一弹:“去。”
少年师兄正在老宅大门前撒泼。
撒给谁看呢?正是因为没人看见。
少年师兄对着门柱全打脚踢、大哭大叫,全然丧失了平时冷面俏郎君的风采。
那日湖心亭里的对话终究给少年师兄的内心留下了阴影。只要想到师父寿命万万年长久,自己不过是小小一段十来年的插曲,下一次云游说不定又能收个陪伴十年的小书童或者小弟子,老宅里这位就会被抛在脑后不知何许人也,少年师兄就气得发狂,发尽上指冠,对着实木门柱轰出一拳裂洞。
一阵风吹来,风里有不同寻常的声音。这是前兆。
少年师兄停住手脚,警惕地看向大门。
下一刻有一道影子穿门而过、直入厅堂,速度之迅疾令人只见残影。
少年师兄来不及反应,追着残影试图拦截。那股被极速带起的狂风终于姗姗来迟,吹得少年师兄一阵找不着北。
寻着残影的气息找进甘泉宫主殿,少年师兄一路惊疑不定。从前在老宅居住时,师父虽无明令禁止,但实际的生活范围只有湖边一圈房屋,宫殿高台都在外围,从来没去过。
主殿像是近日才被人打扫过,虽能看出废弃已久的残败,但至少窗明几净。宫殿内大红的漆料显出原色,梁柱上雕刻的兽纹图腾蕴藏着厚重的威压。正座被人移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木制衣架,衣服从上面掉落下来,正正盖在地面那东西身上。
“咕噜”——少年师兄咽了口唾沫。
那团东西轻微起伏,衣服印出一道清晰的脊背线条,看样子是个人。那人手臂撑着地面缓缓坐起来。玄黑衣袍披在肩上,更显得面色苍白。
少年师兄一惊:“怎么是你!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面孔苍白眼瞳浓黑,颜色分明得像一只不见天日的鬼。
“它”并不说话,只盯着少年师兄,黑色瞳仁突然放大充斥整个眼球,浓黑色的雾气里仿佛有什么危险正呼之欲出。
少年师兄吓得双腿发颤向后退开,嗓子眼里因为极度恐惧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然而冥冥中有某种禁制开启,“它”坚冰般的面孔痛苦扭曲,伏在地上不停颤抖。等到得了喘息,再抬起头,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眼睛,正皱眉按压额角,一脸隐忍不适的表情。
尽管直觉停止警报危险,少年师兄还是离他五十步远背靠梁柱努力不让自己腿软滑倒在地上。“喂,你......你是怎么回事?”
他将手伸进袍袖,坐在地上慢慢把衣服穿好,撑着身后的衣架爬起来,脚步虚浮地朝殿外走。
是怎么回事呢?反正已经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从小如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孩子,轻易适应不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好在生活强迫他适应时,他已经不算一个人了。
没有食欲不想睡觉,捂着厚厚一床褥子身体也冰冰凉凉不发汗,连衣服也用不着洗了。他摸着自己胸口心想,除了没有心跳,其它还算满意。
但少年师兄看上去却不是很满意。自那日目睹“它”的怪状,从此对他也心生了几分恐惧,远远见着要先犹豫良久才敢沿着既定路线走近。加上师兄弟两人住的屋子都要少年师兄一人整理打扫——他还是个人的时候尚且不做这些活计,更别说不做人之后。少年师兄于是怨气颇深。
他看少年师兄其实也十分不屑。师父走后,少年师兄就搬进了师父原来的房间,过了好一段时间没事就在湖心亭喂鱼的生活,仿佛做师父做过的事能起到神奇的召唤作用。至于吗?断不了奶了是吧?
一日,他去师父房里找少年师兄辞别。
“知道了。”
师兄回答得干脆利落,头也不抬一下——师兄正在给师父占卜用的龟腹甲上油膏防止干裂,这是定期要重复一遍,并且劳动者乐此不疲的工作。刷子拂过师父凿刻卜辞验辞的手迹,轻柔而珍惜。
他在心中暗暗呕了,也干脆利落转身离去。
从相逢到相处都互相生厌的两人,离别时也是解脱胜于不舍。得道的方士寿数漫长,谁也料不到日后的相见。只是,几百年的岁月打磨一个人,重逢也拟作初识。
第22章
赵四进屋,郑喆又在喝药,一边吹气一边隔着药碗上氤氲腾升的水雾看了他一眼。
若黛半跪在郑喆身后给他揉肩,远山抱着剑在一旁打瞌睡。
赵四走过去,先踹了偷懒的人一脚。“主子,消息带回来了。”
远山差点给踹得摔地上,撑开困顿的双眼爬去挨若黛坐下,准备开始新一轮的瞌睡。
“客卿先生现在情况如何?”郑喆先问了别的问题。
“回驿站后就没出过房间,两个徒弟在房里陪着。”
郑喆点点头:“既然先生说是私事,就暂时不要告知兄长。你叫人看着点,老先生情绪一失控就马上告诉我。”
赵四应下。
“消息如何?”郑喆吹散了热气开始喝药。
“我们拿着那个疯子的画像问遍了整个社稷。我想那疯子既然能在贾潜出城时意外见到其人,或许是就住在城门边上,因此还特意到那片儿市集去问过。果然那疯子在社稷根本没有住处,他原来是城门口市集里一个卖肉的屠夫,吃住都在店里。听说这人性格有些古怪,做事一板一眼爱较真,也因此生意挺好,缺斤少两的事他比买肉的还计较。自从两年前他突然失踪,那家店就盘给了别人。但揽雀楼由世子良接管后,常有公卿贵胄来往,寻常百姓都要绕道而行,市集里竟无人知晓他在揽雀楼门前做了个人人喊打的疯子。”
“一个卖肉的屠夫,却要为世子报仇?”
赵四想了想,道:“没别的消息了。他是怎样和世子扯上关系的,属下确实也没打听出来。”
“贾潜呢?”
赵四“嘿嘿”笑了两声:“这个当然要使点手段向贾潜当年的同僚们打听。那些人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给咱们一吓,知道的全吐出来了......”
贾潜在揽雀楼时就神秘得不行,世子单独辟了小院给他独居,出入都有篷车接送,楼里没什么人见过他。但这人确实是世子岫座前首席,很有些谋略,世子岫当年很多改革措施都要同此人商议,据说‘分家服役’和‘削爵禄卑威重’都是贾潜的手笔。世子岫奉命去江安实践分田,还亲点了贾潜随同。
“说到这里,多亏了属下我脑子灵活,顺嘴问了一句江安的位置。结果您猜怎么着?”赵四简直眉飞色舞,邀功之情溢于言表,“咱们之前入燕境的那座城,竟然就在江安辖区内,难怪那司埸能认出贾潜呢!”
疯子提到的徐怀陈缜,也是世子岫倚重的谋臣。陈缜是个少年文士,据说家里是没落士族,曾在燕国学宫读过书,也是在学宫与世子岫结识,后来直接做了世子幕僚。徐怀要老一辈,和贾潜并称为世子岫的左膀右臂,还有过“徐谋贾断”的美称。但即使在这些入幕之宾中,贾潜也是最得信赖的。
“想来郁先生也没料到,当年期门骑一把火烧尽揽雀楼,故人皆成白骨,却还是留下了一个知晓关窍的局外人。否则量他也不敢随随便便跟主子故地重游,叫人认了出来。”赵四总结道。
“未必,”郑喆竖起一只手掌示意若黛不用继续了,“初入燕国时他便差点被司埸认出来,若是真这么忌讳,想必连燕国土地的边都不愿沾。你看,就算那位神秘的局外人将他识破,实际于他又有什么害处呢?你我都知道,郁良夫并非靠出卖世子岫才能托身鹿鸣馆求得庇护,那么即使他有过在揽雀楼里做谋士的经历,又何妨?”
“这......”
“况且,当年的漏网之鱼尚能在燕国公卿府邸混得一席之地,想必燕君并不打算再追究往事。”
“那郁先生先前为何要否认?以他在揽雀楼的功勋,说出来反而会得主子器重吧?”
“正因为他在揽雀楼功勋卓著啊,”郑喆叹息,“游士食客可以各地辗转,可你见过肱骨大臣转投二主么?说到底是在揣摩我的意思,他莫名其妙被我带到燕国,心中捉摸不透便不好轻举妄动。若是胡乱抢占先机,事态的变化也就不在掌握之中了。”
郑喆起身活动四肢,一边朝打开的窗户走去准备透透气,若黛换个姿势收拾他搁在几案上的药碗,失去支撑的远山第二次摔了跟头,赵四跟上去。
“所以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吕缜的来书。趁着还未离境,你给我好好查查这位燕国行商。”郑喆站在窗前,对着院里的玉兰树转动略微僵直的腰椎。他感到姬疏带来的生机还在发挥作用,平时日近黄昏四肢就有沉滞之感,今日倒还好。
并且总觉得视力也更清晰了,昏暗的光线下,甚至能看见玉兰与月光交相辉映的莹白花瓣上浅浅的黄晕。
郑喆一边无目的地环视院内,对屋的庭燎在窗纱上映出一个捻着胡须弓腰驼背的影子,一边吩咐赵四:“先有屠夫后有戏子,这个吕缜说不准也是在为吕岫抱不平。总之一有消息立刻——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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