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城里怎会有如此多流民?”生不易感慨。
郑喆给赵四使了个眼色,赵四趁巡逻间隙溜到流民聚集的角落里,很快去而复返。
“主子,说是从北边旱区过来的。因为连年旱情严重,河流枯竭颗粒无收,今年连官仓都不出粮,只好南迁求生。”赵四表情严峻。
“又是北边的流民。”郑喆蹙眉。果然和边城里见到的是同一批。
巡逻队小跑过来驱赶这一批,角落里哭天抢地。右臂拴着红巾的小队长警惕地盯着他们。一行人只好离开,沿着街道继续向前。
这次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有些沉重。王都的领域出现天灾,流民大批南迁,一旦出了作为缓冲带的燕国,将消息散布到四方诸侯,形势必然有异。
“先生以为,若是这些流民被赶出燕国,下一个目的地会是哪里?”郑喆此时已经不在队尾和姬疏走一块儿了,遇上这种事他向来习惯和人讨论,而身边正好有一位谋臣。
看上去郁良夫也正在思索,迅速接了话:“当然是郑国。”
他接着解释:“历来社情即是北旱南涝,若是北边连年大旱,南边必然雨水充足。燕国不收留他们,这些流民定会顺势继续南下,而南边紧挨着的就是郑国。再者,不论是向西还是向东,都会经过燕国两翼的狄戎小国,这些异族不与我族同心同行,流民势单力薄,断不敢横穿狄戎去往西齐东俞。”说的是西边的齐国和东边的俞国。
郑喆点头表示认同。能进到鹿鸣馆的谋臣,即使再默默无闻,其见识才能也非常人可比。
说起来,燕都与郑都的情况真是大不相同。郑都的街上永远人流拥挤,每天都有五湖四海的行商文士蜂拥而至,即使不知道市集与鹿鸣馆的位置,跟着人流都能找到。但燕都街上实在行人寥寥,不知道方位,单顺着街走,还真是找不着那赫赫有名的揽雀楼。
第12章
这是在郑喆意料之外的。揽雀楼和鹿鸣馆在各国文士口中几乎是一对双生名词,以至于他下意识将二者同等看待。如果是在郑都,想要第一时间找到鹿鸣馆,只需抬头即可——在郑都韭菜苗般齐整的平房院落间,唯有鹿鸣馆和承明台高高矗立。然而燕都的街道上,房屋建筑参差不齐,三两高楼随处可见。
沿着主街一路走下去,行人倒是渐渐多起来,货郎小贩也纷纷出没,看上去像是接近集市了。
这一行人说是结伴游城,彼此间却常常因无话可说陷入沉默,实则都是些才见过几面的生人。然而郑喆在搭话方面总有些天赋的才能,不管什么情况下开口都无比自然,叫人能顺畅地接过话去——“今日这游城倒是漫无目的了。说来惭愧,喆也是初次拜访燕都。郁先生是土生土长的燕都人,像向导这样的事,倒应该拜托郁先生才是啊。”
郁良夫苦笑道:“不瞒主君,今日走在家乡的街道上,臣心中兀自忐忑。两年前那个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夜晚,至今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宫城里的怒火铺天盖地烧到揽雀楼,期门骑真刀实剑奉命屠杀,成千上百名谋士的血泼洒遍地,惨叫呼号不绝于耳,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臣能打直两条腿走路已经很好了,哪里还有精神带诸位贵人游城呢。”
生不易也跟着唏嘘:“两年前的燕都动荡我也略有耳闻,但只听说是世子岫倒台、揽雀楼被封,想不到是这般惨烈的光景。”他捋一捋花白的胡子,神色间有真切的怜悯。
“揽雀楼被封?”郑喆奇道,“还有这事?难道不是由世子良接管了?”
郁良夫微微皱眉:“臣当年顾着逃命,后续事宜也只能道听途说,具体如何是一应不知。”
郑喆道:“这倒是巧了,咱们一行六人,竟没一个确切知道揽雀楼的现状。不如趁着今日的机会,去那楼的旧址瞧瞧,诸位以为如何?”
生不易当然赞同,他本来也是闲着无事。郁良夫似乎颇为忌讳,但郑喆把他拿捏得很准——郁良夫年少而孤,及冠丧母,大半的人生都是在揽雀楼里度过的。今日时机正好,若是临门一脚扭扭捏捏,不愿意回去看看,倒真说不过去了。
带路的任务于是落到郁良夫头上,他们横穿一条小巷到临街去,光景顿时又大为不同,行驶着好几辆彩绘雕漆的服车。隔着一堵墙的临街,似乎成了世家贵族在社稷闹市中开辟出的一条通向某处的捷径。
“就在前面的街角。”郁良夫伸手一指。一里路外的街道拐角处,飞出一道屋檐,比左右邻舍更高的楼遥遥冒了个屋顶。
几辆服车利索地拐过街角随即停下,看样子竟是相同的目的地。
郁良夫“咦”了一声,困惑道:“从前是断无公卿世族到访的,如今这是......”
生不易现在成了和郁良夫并排走在前列的人,闻言笑道:“整整两年过去了,有些变化也在所难免嘛。”
郁良夫皱着眉头没有接话,事实上从郑喆提议去揽雀楼旧址看看后,他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似乎因为平时从不用作情感表达,郁良夫的面部肌肉十分僵硬,眉间却有道深深的沟,赵四当日初见便觉得此人面相阴鸷,不乏此间原因。
服车上接二连三下来华服佩玉的公子哥,身后都跟着三两侍臣。
郑喆一行慢悠悠走过去,拐过街角终于得见揽雀楼的全貌。
它确实是一幢楼,也仅仅只是一幢楼。比起鹿鸣馆占地颇丰的气派,显得有些小气伶仃。
门前的两角飞檐各挂一个捻金茜红纱灯,台阶上一步一个烛奴灯座,灯奴跪地双手奉上烛芯,侍人正拿火石挨个点亮灯火,浅晕的光芒照亮灯奴脸上石刻的谄媚笑容。牌匾上三个正书大字镶满细钿金箔,富丽堂皇得简直不像斯文地方。
侍人急步上前迎接那几位服车出行的公子,侍臣们尾随在自家主子身后敛眉低首。
“这地方......”即使生不易这位方外之人也能觉出氛围的古怪,“和鹿鸣馆真是一点也不像啊......瞧着倒是个歌舞酒楼。”
话音未落侍人接客的声音清晰传来:“李公子王公子里边儿请,今儿您二位可是有口福了,年前酿的秋露白要开封,配上胭脂鹅脯下酒,那滋味儿可真是绝无仅有啊!”
生不易:“......”
郁良夫:“......”
郑喆礼貌地咳嗽一声:“先生您确定是这里没错吧。”
这简直是句废话,牌匾上三个大字金闪闪的直晃眼。
郁良夫郁闷道:“地方是没错,但离开这么些年,臣也算是外地人了。”言下之意即是,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生不易替他解释:“也许当年被查封充作别用了?”
郁良夫点头应和。
郑喆笑着摇摇头,心想今日多番周折特意带人来揽雀楼‘怀旧’的安排算是白费了。这一偏头,余光突然看见楼前台阶阴影里蜷缩着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污脏油腻的头发杂乱得披散着,趿拉一双破烂草履鞋。这人原本缩在台阶背面,十分隐蔽,这时却腾挪到阳光底下,乱发里露出黑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拾级而上的公子侍臣。夕阳暖红的余晖下,那目光森然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郑喆隐晦地蹙起眉头。
生不易还在一旁体贴地为揽雀楼开脱以安慰郁良夫,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到有些神经质的谋臣现在看起来正十分郁卒。姬疏把手兜进袖子里,和远山赵四处一堆,面上冷冰冰摆出一副“正在生气别招惹我”的神情。没人注意到那个行为古怪的乞人。
他们跟着人流向酒楼走去。
那个乞人突然伸手抓住其中一位侍臣的衣角,嘴里含混不清地嚷嚷起来:“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侍臣猛然受了惊吓,抬脚反射性地就朝乞人踹去,身旁跟着的几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者”吓得连退几步。走在前面的公子哥儿一回头,“嗨呀”一声叫道:“这疯子怎么还在这儿!”
乞人被连踹几脚也不松手,拽着侍臣的衣服直往他脚边扑:“是你是你,哈哈哈哈,是你!”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侍臣却脸色急变,发了狠劲当胸一脚将人踹翻,骂道:“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疯子!”
酒楼的侍人急忙下来将乞人往角落里赶,回头将那侍臣哈腰恭请进门,笑嘻嘻地解释:“这不是世子殿下可怜他缺衣少食又没个住处,不让小的们赶他走嘛!惊扰了各位贵客,还请见谅。”
一点小插曲没有激起任何波澜,特地来寻欢作乐的人们连一个眼色都吝于施舍给乞人。
就连从郑国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没有半分好奇。
他们走上台阶。侍人见了生客,热情洋溢地躬身迎接。
那乞人又偷偷摸摸探出半个身子。郑喆眼梢一跳。
仿佛嗅到了血肉味儿的猎犬,乞人死死盯着他们,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
侍人殷切地介绍揽雀楼的主厨名菜:“胭脂鹅脯那可是我们楼里一绝!整个燕都都找不出第二家能做这道菜的酒楼!还有平湖醋鱼,这鱼是从甲庐驿的平湖里钓上来的,肉质鲜美可口,也就咱家借了世子的光能从甲庐驿里买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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