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仙哗然。
而站在殿中的人好似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听的话,眼里微不可察露出一丝讥诮,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抹讥诮又不见了,换上一副茫然又错愕的神情。
“从小?”他故作惊讶的看着天君,继而伸出自己的手指,“若我没记错的话,云依殿下今年七千岁,而拂羽仅仅三千岁出头,云依殿下是如何从小就待我如亲兄弟一般的?”
殿内登时寂静了下来,拂羽甚至听见人们倒抽气的声音。
他忽然转身看着一众面色慌张的神仙,不知说给谁听:“陛下问我,如何对云依下的去手,那我倒要问问陛下,云依殿下在西地对我祭出紫魔音时,又想做什么呢? ”
“什么?紫魔音?那不是......魔族的秘术吗?”
小声的议论传进拂羽的耳朵,他目光怔怔的看向天君:“陛下可否替我解答?”
紫魔音是魔族的秘术,非魔族之人不可释出,能够吸收天地间一切灵物,魔音阵成之时,紫气缭绕,魔音灌耳,受阵之人周身被缚,并会被自身所带法术反噬,生不如死,然而魔族灭亡多时,紫魔音早就不见了踪影,如今乍然提起,实在荒谬至极。
上面的天君脸色阴沉到极致,他盯着拂羽,一股隐形的杀气顺着声音传来:“紫魔音?呵,拂羽仙君口出此语,不怕招人笑话吗?何况若真的是紫魔音,仙君又是如何活着回来的?”
拂羽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一手,他慵懒的笑了一下,眼神深不可测:“这就要多谢云依殿下了。”
未待众人反应,灵霄殿上方突然升起一颗巨大的夜灵珠,幽幽的淡绿色光芒之上,画面缓缓浮现出来,那是烧杀抢掠的西地,云依站在云端,而拂羽在奋勇杀敌,正当战事绝妙之时,上空法阵陡然出现,正是魔音阵,继而是一身离火的拂羽从云端跌落,云依从云端下来,用自己手里的剑划开拂羽的衣衫,一点一点拉扯他胸腔里的骨头。
当时双眼失明,又在情急之下,感受并不曾有多深,如今情景再现,拂羽即使面上再平静,心里也免不了惊涛骇浪。
众神皆是看呆了,鲜血淋漓的画面里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开膛取骨的云依,他狰狞的笑着,离火在手臂上窜起也仿佛感觉不到,骨头被生生扒断经脉,拉出来的片刻,风云猛然变色,继而天际响起惊雷,云依一怔,抬头往上看的一瞬,一道天雷砸下,将他从头贯到脚,那握着骨头的手也倏地松开了,紧接着,暗紫色的法阵停滞,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拂羽的骨头和皮肉被修复,缓缓的站了起来,继而他伸手捏住云依还垂在身侧的手,顷刻间,手指上的光芒就消散了,而后一场大雨浇熄了战火,画面凝滞了片刻,转瞬消失了。
夜灵珠落在拂羽手上,殿内很久没有人再说话,众神皆知,上梧宫的夜灵珠生于天地伊始,世间万物,桑田沧海皆在这一小方世界里,是断然不会出错的。
天君低着头撑着桌子,喉头不住的滚动,却终究说不出什么来,这件事,确实是云依错在先,开膛取骨......他可真想的出来。
可他也不能如此轻易放过拂羽,失子之痛,何人以担。
顿了半晌,天君缓缓落在銮座上,他抬起眼睛道:“今日之事,仍待查证,拂羽仙君近些时日便不要再离开天庭了。”
拂羽声色不动,点了点头,正当所有人以为此事到这里能告一段落时,那台阶下的小白龙突然开口:“陛下,还有一个问题,您刚刚一直没回答我,您还记得吗?”
天君脑子里全都是刚刚的云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什么?”
拂羽笑了一下:“您说云依殿下从小便与我亲如兄弟,我实在好奇的很,我是如何当上殿下的兄弟的,还望陛下不吝赐教。”
埋藏的往事似乎终于兜不住了,殿内的神仙个个面面相觑,心虚又惊慌的看着座上的天君,天君眼神犀利的看着他,而拂羽也不甘示弱的和人对视着。
半晌,天君淡淡的道:“拂羽仙君之前不小心吃了老君处的回春丹,变回了小时候,之前也曾在这天上活过三千年,算得上和云依一起长大,可还有其他不明白的?”
拂羽愕然,回春丹?他竟是吃了回春丹所以变小了吗?所以......那些曾经解释不清的事,随着天君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好似突然解开了谜团,可他心里又总觉得侧侧的,如果真如天君所言,那司命曾经和他说的,就是骗他的,可是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还是说,这里面还藏着许多东西,是不可言说的?
到底谁在说谎?
第37章
天界太子的突然仙逝,三界皆为之一震,天后早殁,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预示着,天君如若哪日遭遇不测,天界便是群龙无首,后继无人,这给本就人心惶惶的天庭无形之中又埋下一颗惊雷。
拂羽被天君下了软令,便日日只待在上梧宫哪儿都不去,他知道天君不会轻易放过他,然而稀奇的是,他竟一点都不害怕,心里甚至有些期盼那日子早些来。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没等多久,日子便来了。
从古有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君既然下了决心要杀他,随便寻个由头就能要了他的命,何况如今宣离不在身侧,断然天君一己之力无法抗衡万年神力,也有天规律法,天雷贯日,想要谁死,谁就必须死。
云依身归南海一日,四方之境阴沉的厉害,仙棺被护侍抬着立于云端之上,天君垂目哀切,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棺椁里的人,少年的身躯已经接近透明,神仙本就先天吸风饮露,魂魄一旦碎去,留下的残躯不过一缕气息,全靠神棺护着最后一丝念想,棺盖一开,天地间便再没有云依这个人了,可即便不开,这念想也护不了多久,身死魂归,入土为安,吊与虚空之上,也无甚意义。
仙棺棺盖开启,安静躺在其中的少年人,随着流动的风与云,从衣袍开始,一点一点消散在阴沉的虚空里,天君望着几乎顷刻就捕捉不到的影子,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
“云依......”他轻轻的唤,然而却再没人喊他一声父君了。
云依出生时,正值三界动荡,天君政权不稳,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时隔很久才去见一次,云依从小性子乖顺,天君不去也不抱怨,就安静待在自己的宫里跟着仙师修炼学习,偶尔跟着仙师来灵霄殿,也总是乖巧的站在一边,从不多言。天君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十分称心,脾气温和很是讨巧,甚至自己宽慰自己,正是因为自己缺席了那许多的时光,才让他长成如今隐忍安分的样子,天庭最后交至他手上,也算称心。
直至最后他才知道,他所谓乖巧温和的儿子,竟能丧心病狂到挖心掏肺的地步。
一辈子很长,一辈子也很短,稍微闭了闭眼睛,过去的便回不来了,那些缺席的时光,也终究补不回来,只能遗憾。
近日里天君常常在想,如若当年能将时间多少分一点出来,云依会不会不一样?可惜没人能够给出答案。
天兵围堵上梧宫之时,拂羽正安静坐在门前的藤椅上,他似是早已预料了如今的事,神色平静,连姿势都不曾一动。
上梧宫前的桃花开的正盛,桃面泛红,已经有了成熟的趋势,武神领兵落在府门前,微微颔首向他行了一礼:“拂羽仙君,奉天君之令,请仙君前往灵霄殿。---”
拂羽一身玄色的袍子,头发高高束起,闻言回了一礼,道:“有劳武神。”
那人似是还想说些什么,拂羽却先他一步走了出去。
桃花落得满地都是,厚厚铺了一层,拂羽边走边看,他知道这次过去意味着什么,所以一草一木都可能是最后的念想。
“仙君,”走在身旁的武神忽然轻轻唤了拂羽一声。
拂羽侧身看他,不解的嗯了一声。
那人突然压低声音道:“仙君此去恐怕......要早做些准备。”
拂羽垂下眼,他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可是事已至此,走到这一步了,哪还有回头路?
他点了点头,道:“多谢武神提醒,我会的。”
拂羽毕竟是武神的救命恩人,那人顿了顿,突然往拂羽手里塞了个小牌子。
拂羽摊开手掌看着手里的白色小坠,问:“这是什么?”
那人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装着一副铁面无私,暗暗道:“这是武神殿的护身符,如若遭遇什么不测,多少能挡一些,你救过我,算是还了,收着吧。”
拂羽摩挲了几下手里的坠子,将其放进了衣袖,道:“多谢了。”
天神司的神君站在高阶上,身后銮座上的天君侧着身子,正闭目养神,武神先一步上前,行礼道:“陛下,拂羽仙君已经带到。”
座上的人抬了抬眼皮,不过几日光景,男人的脸色明显憔悴了很多,看向人的眼神有些恍惚,然而在看到拂羽的一瞬,那些哀切,恍惚,浑浑噩噩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恨。
拂羽平静的看着人,是该恨,然而恨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