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一样的雨水骤然跌落,拂羽用最后一点意识看了那人一眼,他想,真好,他再也不会爱别的人了。
数不清的骨血从宣离身体里剥离出来,和着流动的金光以及所有有关拂羽的记忆一同注进了头顶巨大的令牌里。
他疼的嘴唇都白了,记忆完全剥离完的一瞬,宣离从高空跌落,与那早已冰冷的身体一同摔在了泥水中,他在迷蒙里看了人最后一眼,曾经柔软如丝的心脏缓慢长起一个坚硬的外壳。
春草十里,繁华十里,冷雨天光,终于都过尽了。
再醒时已经不知何年何月,他从南海的宫殿里爬起来,坐起来的一瞬,沉寂已久的仙骨缓慢复苏,一股极强的灵力直冲天灵,他伸出手,反应了良久才意识到,自己又过了一劫,封帝了。
屋外日头正盛,他缓了一会儿,在琳琅满目的衣柜里取出一件桃色的凤袍,夜灵珠里的人容光焕发,他摊开纸笔,思忖良久,落下两个字——宣离。
继而用朱笔狠狠画了一个叉。
而后四万年匆忙过尽,诅世印破,前尘被岁御令更换了结局,痛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的情劫。
第23章
岁御令猝然破裂的后果,便是新旧记忆交缠,缠的拂羽头昏脑涨,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常常早上刚醒来,吃些东西便困了,天上日子过得慢,他一觉睡起来天亮着,再睡一觉醒来天仍然亮着,有时宣离在他旁边坐着,有时屋子里就他一个人,日头半天不挪一分,他翻个身,转眼便投入到新一轮的梦境里。
“小拂羽还好吧?”司命坐在桃林的石凳上,神情有些焦躁。
“还好,就是嗜睡的厉害,交代你的事查的怎样了?”宣离也不大好,一双眉紧紧蹙着。
“啊......”说起这个司命就有些头疼,也是奇了怪了,七万年前的存档都在,偏偏拂羽这一份,怎么都找不到了,“翻遍了,没有,我还去了一趟地府,连地府也没有,你说他当年到底和青衡大帝达成了什么协议?怎么天上地下抹的一干二净?”
宣离手指轻叩着桌面,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总觉得保留下来的记忆似有残缺,剧情哪里不对,细想却又前因后果严丝合缝,让人无处辩驳。
宣离摇了摇头,有些力不从心:“不知道,岁御令解给我的记忆十分有限,总觉得好似掐头去尾单留了这么一段,只将小白为我做的留了下来,说完整也完整,可总觉得......”
司命突然抬手打断了他:“对了,我在岁御令下面捡到了这个,你看看。”
手心里躺着一块漆黑的铁片,锈迹斑斑,宣离接过的一瞬,一股微弱细小的感应顺着手臂钻进了脑海,他突然颤了一下,继而一股莫大的恐慌漫上来,他飞快将手里的铁片翻了个身,细细的沟壑横在中间,透着些许血红的“三千年”赫然跌入眼底。
“三千年,三千年......”他喃喃着,绯色的落花从他眼前略过,他忽然瞪大眼睛,发了疯一般一跃而起,直往寝殿去。
卷起的气流仿若带了火星,所过之处留下浓厚的焦灼之气,宣离几乎是瞬间就站在了殿门前,他抬起手,头微微垂着,手指卷曲又伸开,来回往复数次才终于推开那扇门。
殿内燃着檀香,青烟四处飘摇,床上的人安静睡着,被子卷的大片掉在了塌下,半截中衣露在外面,宣离脚步轻缓的往床边靠,视线温柔又带些忐忑的锁在人身上,他蹑手蹑脚的想往床边坐,床上的人却突然皱了皱眉,小脑袋左右摇晃了一下,宣离当即像火烧了尾巴,“蹭”的一下站直了,拂羽掀开眼皮看他,迷迷糊糊里下意识的伸出手,嘟囔着撒娇:“凤陵,抱......”
最后一个字他说的极轻,宣离心跳的频率却当即提了速,他僵硬的站在原地,床上人眼里的困倦越来越淡,宣离终于反应过来,俯**将人抱了个满怀。
淡然的桃花香味入鼻,拂羽立马清醒的不能更清醒了,刚刚支棱起来的手臂僵硬的吊在宣离身后,颈窝里的人皮肤温热,一动不动的抱着他,记忆一瞬穿回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每日清晨买了早饭回来,赖床的家伙总要伸直了手臂,朝着人撒娇:“小白,抱~”
可惜自己没有他这么安静,总要将怀里的人闹上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将人抱起来穿衣服,身上的人明显太僵了,僵的仿佛自己抱着的是一座冰雕而不是一个人。
拂羽眼里印出一抹陌生的温柔,他轻轻的将手放在对方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结果不拍还好,这一拍人更僵了,脊背崩成一条刚硬的线,颈窝里清晰可闻的传来一身舒气声,那人突然侧过头来,吻在他耳尖上。
拂羽被这突然的动作弄红了脸,身子和抱着他的人一同变作了雕像,那人终于抬起头来,柔水的眼波里清清楚楚映出他的影子,拂羽盯着人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抬起了手,指尖拂过眉眼,柔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他还是和四万年前一模一样啊,除了这一头银质的长发,一点都没变,连这长发,也是不久前才变的。
本就虚伏在拂羽身上的人突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眼神灼热,胸膛起伏不定,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被握住的手腕热度高的吓人,拂羽猛地嗅到一丝危险,慌忙撑起来些,试图挣开宣离。
然而身上的人不仅没松开,反而低下头毫无预警的吻住了他。
急促的气息燃在鼻尖,宣离吻的十分温和,只是将自己的唇瓣贴上去,闭着眼睛不住的颤抖,像是亲吻一个易碎的瓷器。半晌,他往后一退松开了拂羽,自己反倒像个被调戏了的小媳妇,红着脸垂着头,不住喘着气。
很久违的样子了,拂羽停顿了几秒,“噗嗤”一声笑了,他凑近宣离,难得心情大好:“怎么了?害羞了?”
清丽的嗓音配上调戏的语气,宣离一瞬有些晃神,他回过头来,对方正歪着头看他,长久哀伤怅然的表情淡去许多,露出少年人的稚气,宣离这才回神过来,眼前的孩子不过三千岁啊......
三千岁!
他终于想起这次自己过来的正题了。
他其实一直不敢问他,生怕触了人的伤口,毕竟结束的太过血腥,提起来便是刀刃相向,着实不大美好,也没什么回忆的必要,可许多事,终究也是没办法避开的。
“小白,我想问你件事,你......”
“嗯?”拂羽往后坐了些,靠在了床头上,“你问。”
宣离欲言又止又止欲言,磨蹭了半晌道:“你还记得你和青衡大帝交换过什么吗?”
“青衡大帝?是谁?”
宣离几不可闻的皱了一下眉,拂羽隐约明白了些:“你是说,曾经来找过我的那位仙家?”
宣离:“嗯。”
“嗯......交换......他只说如果能顺利让你度过天劫,会尽力保留我的魂魄,并会给我一世转世投胎做神仙的机会,别的,就没了。”
和记忆里的丝毫不差,那为什么要将拂羽存在的过去全部抹掉呢?到底还藏了哪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宣离袖口里的铁片安静躺着,他摇了摇头笑开了:“没事,今天感觉如何?要出去走一走吗?桃林里的桃花开的还不错。”
拂羽一怔,眼里淌出一丝别样的情绪,若有所思的看向宣离,那人目光闪烁,侧过头咳了一声。
“好。”他掀开被子下床,宣离将床头的衣服递给他,却将腰封留在了手里,拂羽穿好衣服回身看他,半晌支起手臂,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人。
绣了银纹的腰封束紧窄窄一段曲线,拂羽抓了宣离身前一缕发丝又捏一束自己的,缠在一起轻笑了一声:“缠在一起完全分不清啊,你不会真的老了吧?”
不久前,眼前人还是一头如瀑墨发,身强力壮的能一脚将人踹进池子里,几日的光景,已是白发如霜,整个人都不似从前光彩了。
宣离叹了口气,似叹似愁的说道:“是啊,整日为这小白龙操碎了心,可不吗?”
“切,谁知你是不是活的太久!”他撇开手里的头发,从人怀里脱离出来,伸手揪了发绳将一头银发利落的绑了起来。
门扉敞开的一瞬,细碎的阳光贴上拂羽的衣衫,流光的月锦印出淡淡的薄辉,那人朝他挥了挥手,笑的纯粹:“走啦,不是看桃花吗?”
上梧宫南端的桃林,是宣离渡劫封帝之后,从南海搬至天界时种植的,倒不是他多喜欢桃花,只是看着那块空地想着种什么的时候,自然而然想到了桃花,他从紫薇大帝那讨了一包种子,从云端扬下去,密密麻麻的桃树瞬间开枝散叶,只是花期很长,足足等了三千年才开了第一朵花,至此往后,这片桃林经年不衰,结出来的桃子也是天界最上等的,他时长过去小坐一会儿,神思天外之时总会有些淡淡的熟悉感,从前不懂,如今记忆回笼,才知不过是因为眼前人分外钟情桃花而已,他连吃食,都十分喜欢这个口味的。
满地铺陈的桃花,阵阵清冽的花香贴着衣衫而来,这是拂羽醒来之后第一次踏进这片桃林,如今不是桃子成熟的时期,树上的果子还是青的,覆着一层薄薄的绒毛,那人满眼光彩的四处乱窜,桃林大的很,个把时辰也不见得走完一圈,司命还在桃林的石桌旁坐着,见着拂羽眼睛亮了亮:“小拂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