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拂羽做的异常的狠,不管不顾,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一般,他向来温柔,床第间更是缠绵悱恻之极,从来没有这样失控又慌乱,任身下的人喊破喉咙也不闻不问,反反复复的折腾。
直至后来,宣离承受不住晕了过去,驰骋在身上的人才红着眼眶作罢,他将人抱在怀里,用力汲取对方的体温,热络的呼吸里都是对方的气息,却怎么也闻不够一般辗转反侧,他在人脸上亲了又亲,一帧一画的温柔一次又一次的刻进脑海里,他想把他记得死死的,哪怕没有来世,也想将这红尘里的破灭的烟火记住,只属于他的烟火。
而后的故事,就有些难堪了。
宣离踹破宅门时,床上的两人一丝不挂,只堪堪用被子挡住了赤条条的身体,那是拂羽的宅子,宣离去过,却从未住过,所以他在那里养了人自己都不知道。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心在背光的艳阳天里碎的一丝也不剩,门背后漏进的光芒明亮耀眼,一抹影子立在身前,将他的狼狈不堪映的彻彻底底,他风尘仆仆的从天界而归,求了褪去仙骨的药,满心期待欢喜的推开家门,然后就送了他这样一出。
也幸好,他们不是在自己住着的那间屋子里,给了自己缓冲的余地,亦或许脾气早就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里消磨殆尽了。
他一步一步从河东踏进闹市,受了数不清的目光,仿佛一个被抛弃的怨妻,他是神仙,但凡他想,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眼角眉梢欢愉的模样像一把刀,每走一步,就毫不留情的在宣离心上划一个口子,他的心上人如何在别人身上作乐,他看的再清楚不过。
罢了,就当真心喂了狗,总不过也就折损了些许日子,万年里轻飘飘的一笔,过了就忘了。
他转过身,没再看床上的人,退到门外替人关了门,平静的几乎不像他,然后身影一晃便回了河西。
上林镇的百姓都知道宣家小子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富贵公子,模样生的好看,人也温柔,一起住了好些年,是正室,只是最近,那小子好似重操旧业了一般,时不时背着正室带些人偷偷摸摸的去家里,替人惋惜也不值,那样温和善良的人哪里去找啊,不知道珍惜。
宣离坐在河西的屋门前,拂羽在那里给他钉了一个秋千,麻绳磨的光亮,他常常都在上面坐着,远远看见有人过来,走的急急忙忙,步伐凌乱,头发都没来得及束。
他轻笑了一下,眼里浮起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阿陵......”
拂羽很少这样叫他,多数时候都是凤陵凤陵的直呼其名,只有做错了事,有求于人才会放出如此亲密的称呼。
宣离安静的看着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他有点恶心自己,居然能忍下这么多次。
“这次,又想用什么理由搪塞我?”他在笑,眼里的温柔眷恋全变成了冷冰冰的硬铁。
拂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但明显已经游刃有余的多,仿佛笃定宣离不会怎么样,语气不免轻慢了几分:“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一个小倌而已,不值得生气。”
眼前站着的仿若一个陌生人,宣离印象里的拂羽温柔,话少,忠贞不二,体贴入微,老老实实的仿佛轮回也要记住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快不认识他了。
曾经笃信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发现,三界在这件事上,难得的统一,一双人?做梦吧!
宣离从秋千上下来,笑的平和淡然,他说:“算了。”
既然不曾心意相抵,那便算了。
他掏出袖口里的瓶子,盯着镂纹的白玉瓶,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荒唐无果,可笑至极。
那人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声音染上一丝惊恐:“你要去哪?”
宣离挣开他的手,拂了一下被他沾染过的地方,“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不要我了吗?你......”
“呵......”宣离冷笑了一声,“自然会有人要的,无需我了。”
拂羽用力扯住他的袖子,声音有些凄厉:“你不能走,你......”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舒了一口气,可惜宣离没听见。
“你生什么气啊,这么点事儿至于吗?哪个男人没个三妻四妾的,何况你本来也不是人,我偶尔也想找个人啊......”
“我不是人?”宣离回过身来,诧异的看着他。
拂羽吞咽了一下,有恃无恐:“你浑身都是冷的,操都操不热,何况你一走就是好些日子,谁知你......”他没继续说,宣离却听明白了。
他扯起嘴角,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操不热......哈哈哈,我冷?从第一天开始我就告诉过你,凤族血冷是天生的,和神仙在一起会折寿,所有一切我都明明白白告诉过你,你不知道吗?我一走好些日子......”他歪了一下嘴角,不甘狠厉一瞬间化成了泡沫,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眼里晦暗的眷恋幽深汹涌,如若宣离那时回望一眼,对方想来是来不及隐藏的。
“阿陵,对不起,我口无遮拦,你不要走......”拂羽拉住他的袖子跪下来,拉了不放心又往前挪了几步将人抱住,“你不要走,我心里只有你,你别走......”
“有我?”宣离通体的白衫突然变作玄色,他转过身来,漆黑的瞳孔变得猩红,隐隐浮上一丝火光,“有我三番五次的骗我?有我和别的人上床?有我这样怀疑我?有我......哈哈哈哈哈哈,宣忱,我们完了。”
一时飞沙走石,天地撼动一般,地皮摇摇晃晃,拂羽跪都跪不稳,他还没从那声宣忱里回过神来就被人一脚踹开来,在他的记忆里,宣离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他气急了吧?
浑身卷起红光,炙热的火焰在宣离的眼眸里跳动,拂羽看着他,面上神色敛去,缓缓站了起来,他本就比宣离高一些,此刻站在人前,天青色的衣衫卷在肆意的黑雾里,仿佛一池春水染了墨汁,清波之上迷漾出陌生的冷淡,他忽然摊开手掌,唇角微勾看着宣离道:“我记得你说过,神魂长生!”
宣离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拂羽手里的东西——千宫......续断印。
围在身侧的黑雾骤然暴涨了几分,宣离整个眼眸都红了,他咬着牙:“你想做什么?”
千宫断续印,凤族蕴藏神魂的神牌,印在人在,情至浓时,宣离将这枚神牌送给了对方,算作定情信物,将自己的人和魂一同交到了对方手里。
傻的可笑。
拂羽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握上一把刀,宣离一眼就认出了那刀,那是天界的十方刃,被杀者神魂俱灭,如果拂羽用这把刀破开他的印......
他双眼通红的看过去,对方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带了些浮于表面的笑意,轻轻用那刀刃在印上巡逻了一圈,“你说这样,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几载浓稠的爱意终于在一刻消失殆尽,宣离站在黑雾中央,定定的,仿若看着一个陌生人,他想不明白,却也不想再去想了。
他笑了一下,凛冽的寒意铺面而来,继而拂羽手里的令牌倏地不见了,“你以为这样,就能要挟我吗?”
拂羽好似预见了这样的情节,他往前走了一步,面色平静的几乎反常,他看着宣离的眼睛,突然柔柔的笑了一下,就像他曾经对宣离笑的那样,温柔又眷恋,宣离一瞬晃了神。
胸口猛然传来一阵剧痛,面前的人仍旧笑着,十方刃却已直直捅进宣离的心口,微凉的血液顺着刀刃漫出来,刀插在他胸口上,不深,却好似将他整个人都捅碎了,鼓鼓跳动的心脏上,温热的血脉变得冰凉可怖,宣离呆滞的低下头,冷冽的泛着光的刀刃坚硬的捅穿了他的衣衫,洇出一片漆黑。
身前的人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拔刀,只是目光安然的看着他。
“凤陵,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和他们一样,只是闲来无聊时的玩具而已,一个新奇的,令人血脉膨胀的玩具,可惜我玩腻了,所以......嗯......”
他痛哼一声,伸手捂住了胸口,滚烫的血液顺着指缝漫出来,那把插在宣离心口的刀在拂羽胸腔里转了一圈,然后猛力拔了出去。
淌着血的刀被扔在地上,偌大的血窟窿将青色的衣衫染红,他蓦地呕出一口血来,弯腰捂住了胸腔。
魂魄消散的感觉清晰可感,如同体温一般迅速的流失着,宣离负手站在他身前,曳地的长衫卷起风尘,浓郁的黑雾里,拂羽抬起头看他,眼里倏地漫出泪来,他伸手去揪宣离的下摆,沾满鲜血的手在触到的一瞬被火灼了一般,他缩了一下,仍是不管不顾的探了上去,千言万语都在嘴边,意识却先一步恍惚了起来。
心愿达成了,应该高兴啊,为什么要哭?
视野里突然升起万千血红,一对熊熊燃烧的翅膀凭空而起,四方之内,星云搅动,凄厉的凤鸣穿破虚空,好似一脚就能踏碎人间。头顶上方浮起一个巨大的印,宣离停在半空上,双眸赤红的盯着地上的人,声音仿若从地狱而来——
十方刃断,修为可付,骨血做引,凤陵此生,绝情绝爱,前尘往事一刀两断,生生世世,相忘相憎,永世不见,若有违背,星盘陨动,容颜尽褪,十方血枯,至死方休,天地共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