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不多,表情总是淡淡的,浑身透着股与世无争的仙气,宣离有些好奇。
桌上的东西是一只烧鸡和几个肉包子,还有一包宣离不认识,约莫是什么小点心,雕成了花瓣样儿,花蕊上点了红,看着和桃花似的。
宣离见人没有落座的意思,抬头望他:“你不吃吗?”
那人扫了一眼桌上的吃的,摇摇头,脸上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你吃吧,我还不饿,天没黑我进一趟山里,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走。”
宣离被他嘱咐不由点了点头,目送人出了门背着一个药篓进山了。
宣离其实是不用吃东西的,此时大约因为落在了凡间,也想体验一把尘世烟火,满腹期待的拆下一条鸡腿,而后很快,皮焦肉嫩的烧鸡就被他吃完了,他嘬了嘬手指,完全没有贵为翼族祖先的自觉,几个包子也没能幸免,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只剩几块小点心了,他捏了一块,嗅了嗅才放进嘴里,丝丝甜味在口里蔓延,确实是桃花的味道,可惜大约因为太甜了,宣离吃了两块便收了手,百无聊赖的趴在了桌子上,盯着门口那条小河发起了呆。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时耳边是沉闷的捣药声,夜色散在屋子里,只在眼前点了一小截红芯的蜡烛,他迷迷糊糊的支起头,缓慢看清了坐在门口拿着药锤的人,那人侧着身子,坐在一块青石上,嘴里叼着一个大约是馍头之类的东西,一边捣一边艰难的嚼着,宣离一怔,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桌面上,吃完的油纸已经被收走了,只剩几块小点心还原封不动的躺在那儿,宣离这才想起,自己竟是吃了个精光,一口没给对方留。
他伸出手,想凭空变一只出来,变到头了才发现自己的灵力还没恢复,什么都变不出来。
他挠了挠发晕的头,心想这下尴尬了。
等了一会儿,对方嚼完了馍头捣完了药,视线一瞥发现宣离醒了,他擦了擦手,起身往宣离这边来,宣离脸憋的有些红,正不知说什么呢,那人看着他,两指突然摸上了脸,宣离一惊,那手指又很快拿开了。
“不太烧,脸这么红,可有哪里不适?”
宣离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悻悻的摇了摇头。
那人看了看他没说话,转过身去将榻上仅有的一床被子铺好,又转回宣离身边:“去躺着吧,我给你上药。”
宣离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扶着往床边走了,随后他被放在床上,那人的发冠大约是被山里的枯树挂到了,几缕发丝不安分的冒出来,上面还沾着半片破碎的枯叶,随着人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宣离忍不住伸手要替人拿下来,他微微前倾了些,两人一时挨近了,对面的人登时像被踩了尾巴,宣离的手刚探过去,他就仓惶往后退了一步,那叶子的一角捏在宣离指尖,剩下半片依然沾在头发上,宣离好笑的揉搓了一下,道:“沾了片叶子,你自己扒拉扒拉。”
对面的男人眸光闪烁,片刻和缓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子。
宣离捏着自己的前襟,心竟跳的有些快,凑近刹那,对方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扑面而来,直至现在犹绕在鼻尖,再正常不过的草木香气,居然也能让人心思震荡,他不齿的在心里啐了一口自己。
屋外的人许久才进来,手里捧着药罐,见宣离仍坐在床边,耐心的又说了一遍:“该上药了。”
宣离磨磨蹭蹭脱了外衣,身上的衣服不大合身,肩膀腰线皆要大一号,布料也劣质的很,手感粗糙,穿在身上不甚舒适,和宣离之前的衣服没得比,但他难得没有抱怨,褪下袖子露出一半肩膀,乖顺的趴在了床上。
宣离伤的很重,虽不至于危机性命,却也将人疼了个彻底,幸好伤口大部分都在上身,上起药来也方便,只有为数不多几条伤口落在腿上,位置有些尴尬。
新鲜药草味道浓郁,拂羽先在伤口上淋了汁液,再将捣碎的药草妥帖的铺在伤口上用粗布缠上,宣离的皮肤很白,伤口落在玉脂上难免骇人了些,拂羽看着看着,心里竟生出一股怜惜来,这样好的皮囊,可惜了。
上衣裹好之后,宣离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棵开枝散叶的树了,草木的味道直冲天灵,但凡闻着就觉得绿油油的。
剩下的伤口都在大腿上,虽然都是男人,但当着人脱裤子这种事,宣离还是害羞的,哪怕它是一只活了两万年的老凤凰,这事儿也不是说来就来的。
床边的人看着他,静静等着,宣离挣扎了一下,磕磕绊绊的道:“要不,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那人看了他一眼,一直平淡的视线里意外闪过一丝戏谑,哪怕闪的很快,宣离还是捕捉到了,他的脸越发红了,伸手夺了拂羽手里的罐子,开始轰人:“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那人倒也识相,甚至贴心的为宣离关了门。
窗外月色正浓,宣离就着床头半截蜡烛艰难的为自己上好了药,他将药罐放在床边的地上,犹豫片刻,朝着门外说:“我,我弄好了。”
门外没有人回答,连一丝声音也无,宣离等了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提着自己伤残的身体下了地,门“吱呀”一声,坐在门槛上的人猛地一震,顿时醒了过来,他茫然的回过身,下意识擦了擦嘴角,随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你弄完了?”
宣离心里不大好受,大约是这个人为自己做的太多,又一时无以为报,所以忿忿不平,十分不爽。
他嗯了一声,一瘸一拐的往回去。
拂羽大概是被人突然冷下来的脸色惊到了,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直至放在床榻下的药罐猛地发出一声声响,拂羽才匆匆忙忙进了门。
宣离站在床边,呆滞的盯着被踢倒的药罐手足无措,他有些愧疚的看过来,拂羽心里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将东西扶起来拿到一边,又回身扶着宣离躺下,他妥帖的替人盖了被子,又吹熄了蜡烛,黑暗里男人音色喑哑,透着些让人心安的味道,朝着宣离道:“睡吧,有事叫我。”
宣离记得这屋子里一共就一张床,一张被子,正欲开口,床边靠上一小片阴影,熙熙簇簇的声音响在身侧,那人竟是靠着床坐下了,头靠在床头长出来的栏沿上,挪动了几下,呼吸很快沉了下去。
第18章
约莫是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一觉宣离睡得十分不踏实,他隔一会儿就要醒来一次,在迷蒙的月光里反反复复,每次醒来都要侧身去看一看床边的人。
不知是第多少次醒来,天光炸破,晨曦穿过矮小的窗户照进来,靠在床边的人仍旧是昨日的姿势,唯有发顶的一小撮头发揉乱了。
宣离侧躺着静静看着他,没多久,床边的人便动了一下,他背对着宣离小幅度的伸了伸腰,宣离见人回头,忙不迭的闭上眼睛,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幸而那人只是回身看了看,很快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宣离在床上翻了个身,神色复杂的盯着木质的屋顶,他抬了抬手臂,瞥见身上的伤口又愈合了好些。
一碗白粥端到床边时,宣离正在回笼觉的睡意里挣扎,淡淡的葱花香味铺到鼻子前,他动了动,茫然睁开眼睛,身边的人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见人看过来,慌忙收起视线,有点窘迫的道:“吃点东西再睡吧,没什么吃的,白粥喝吗?”
宣离无故受了一波那样的眼神,人也清醒了,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接过人手里的碗,这次他学聪明了,先问了一句:“还有吗?你吃什么?”
那人顿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灶台道:“还有,吃完了我再给你盛。”
“啊?”宣离后知后觉,觉得对方大约误解了他的意思,赶忙拉住人的袖子,将要走的拂羽拽在原地,“不是,我是说你也吃吧,我有这些就够了。”
那人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
宣离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昨天我是......反正我饭量不重的,有一点就够了。”他还抬了抬自己的碗,眼神切切。
那人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往厨台去,然后给自己舀了一碗,坐在桌子边上吃了起来。
宣离一边喝粥一边打量人,喝到一半他发现,对方碗里好像没有葱花啊,还是说他一开始没看见,已经被吃光了,随即他摇了摇头,不是被吃光了,是真的没有。
宣离心下感叹,不是吧,这么穷这日子怎么过啊!
而后几天,宣离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人间疾苦,彻彻底底当了一回粗茶淡饭的贫民,虽然如此,拂羽还是变着花样的让他吃的好些,宣离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只烧鸡和那几个包子几块点心,已经将拂羽几个月攒下的积蓄全部吃光了,就连后来粥里的那点葱花都是他从一个老婆婆那里讨的。
就在两人将米袋里最后一点米搜刮完的时候,宣离的灵力总算恢复了一些。
一早,拂羽便早早出了门,家里没吃的还养着一个伤号,他得去做点工赚点钱,以免两人穷困潦倒,去喝西北风。
宣离见人走了,兴致勃勃的从床上爬起来,手指一点一划,几道金色的光芒闪过,水缸里的水,米袋里的米,就连长短腿的桌子,都该满的满,该修的修,屋子里的穷味儿瞬间少了些,宣离不由心情大好。